第49章
李奇盯着他抖得个没完没了的手,笑道,“侍郎为何不喝?”
钱方明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破裂,捧着酒扑腾下跪,苦着脸哀求,“是否是臣哪里做得不好,惹陛下厌弃了?”
李奇起身,伸手搀他起来,“侍郎怎会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朕只是体恤吏部为准备秋闱劳苦功高,故才赐下这杯酒,不想侍郎却误会了。”
钱方明抬手擦拭额头的细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是是是,怪微臣蠢笨,未曾体察到陛下的良苦用心,还望陛下勿要见怪。”
重新坐回石凳上,杯中的酒已撒了一大半,鼻息间萦绕着浅淡的酒香,钱方明眼神闪烁不定,一口饮下杯里剩余的酒,辛辣的酒气冲上鼻子,顿时咳嗽起来。
李奇大笑起来,“对不住对不住,临安的新丰酒霸道辣喉,钱侍郎出身江南,自是喝不惯的,给侍郎大人倒杯茶来吧。”
钱方明卷起衣袖擦脸,刚想说不用,闻到袖子上的酒味再次呛咳起来,康立群适时递上一杯热茶,钱方明顾不得许多,赶紧接过来喝下。
李奇端起酒杯,一口饮下,霸道的酒气未曾影响他,像是在喝一杯没有味道的山泉水。
他看着西南角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据说有一百年树龄,时不时飞入几只鸟栖息在树干上。
李奇起身,双手撑在栏杆上,“爱卿,你说,是朕后花园里这棵槐树壮实,还是太尉府里那棵槐树壮实?”
额角不停有细汗渗出,钱方明根本不知道太尉府里的槐树长什么样子,斟酌着用词,答道,“说来惭愧,太尉府中的槐树再壮实微臣也无缘得见,不过微臣却知,陛下后花园里这棵乃是百年古树,找遍上京,也未必能找出一棵比它更壮实的。”
李奇回眸看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眸里凝起笑意,复又回头,目光落在许多鸟栖息的那根树干上。
“树越壮实越不容易倒,都是些好鸟儿,懂得找高大的树栖身。”
话至此,钱方明再听不出此间深意,便枉为京官了。
他的为官之道便是明哲保身,不想卷入哪个党派,也不想开罪任何一方势力,眼下,却是不得不选了。
他看着憨直,却绝非真糊涂。
这天下到底是姓李,自古外戚专权,无一落得好下场,该怎么选,其实并没有那么为难。
他一撩官袍蔽膝,下跪叩首,“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微臣愿为陛下的天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李奇躬身扶他起身,“秋闱结束后,下一轮便是会试,春三月,处处都是新气象,我大熤的官场,也该注入新鲜血液了。”
***
秦烟急着去见母亲,顾不得休沐的日子尚未到,便告假出了宫。
一路上,她心慌意乱,沉不下心,入了太尉府,侍婢说要前去禀报,她直接没理,惶急地闯了进去。
顾蕴正在花园里挑选插瓶的菊花,秦烟闯进来时,她刚刚剪下一枝玉壶春,“为娘教你的礼仪都忘了?”
见母亲的小金剪又对准了一枝绿云,秦烟沉不住气,冲上前去一把抢下,“母亲,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这闲情逸致?”
顾蕴方才剪下的玉壶春交给贴身婢女,婢女手里还抱着几枝,“先拿回去盛水养着,等我回来再插。”
“是!”
等婢女离去后,顾蕴怕秦烟不注意被小金剪扎到,将小金剪拿了过来。
“你父亲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告诉你这件事,是谁跟你嚼的舌根?”
秦烟胸口起伏不定,“谁说的不重要,明知道李奇十分忌惮太尉府的权势,父亲为何还要这么做?母亲,您如实告诉我,贪腐名单上,是不是也有父亲的名字?”
“没有。”顾蕴回答。
秦烟松了口气,不等心口大石落下,顾蕴的话如平地炸响了惊雷。
“送往上京的那份名单中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可是,并非只有一份名单。”
“什么?”秦烟大脑空白,追问,“父亲果然贪了是吗?母亲,那是灾民的救命钱。”
“谁会在意?”顾蕴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脸,“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公道,你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民脂民膏?”
“所以”,此刻秦烟受到的震撼难以名状,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瞬崩塌,她眼睛大大睁着,依稀间有泪光闪烁,“母亲也觉得无所谓是吗?”
顾蕴扭头,避开了令她感到心悸的审视,“母亲只是知道,什么最重要。”
温热的眼泪落在手背,“父亲已经权倾朝野了,他还想要什么?要这天下改姓王吗?”
顾蕴眸光变幻,抬手,一巴掌扇在秦烟脸上,厉声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点分寸都没有吗?”
“事到如今,王家还怕悠悠众口吗?”
秦烟感受不到脸颊的痛感,昂着脸,眼神倔强,“母亲,您与父亲是真的爱女儿吗?当今圣上是馥儿的丈夫,当今太子是馥儿的亲儿子,将来,让女儿如何自处?李奇再爱王馥,也不会拿李家的江山来讨好王馥。”
第52章
盛极必衰
沉默半晌, 顾蕴转过身面向花海,目光流连于花丛深处,“没这么严重。”
秦烟凝望着母亲娴静的背影, 偷偷松了口气。
“母亲, 另一份名单在何处?”
“若知道在何处, 你父亲何至于走这步险棋?”
秦烟了然, “名单还未找到, 持有名单的人,既是当事者也最重要的人证?”
顾蕴没回答, 秦烟笃定自己猜对了。
秦烟踏前一步,“那个人是谁?”
“这么重要的讯息, 你父亲又岂会让我知道?”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
秦烟相信父亲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告知母亲,但整个太尉府, 能在父亲跟前说上话的唯有母亲一人,浔阳顾氏的嫡长女,眼界见识非寻常人能比。
她意识到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便是母亲。
方才冲撞了母亲,秦烟很懂得审时度势, 眼下想要说服母亲, 便不能继续使气。
她走上前, 亲昵得执起顾蕴的手,“母亲, 如今的皇帝早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借父亲势才能登上皇位的临安王了。在内有司空, 在外有镇远将军府,他是真龙一脉, 天下归心,硬碰硬, 未必讨得了好。您放心,皇后之位女儿势在必得,您的外孙是昭告天下的皇储,他的身上也有一半王家的血脉,我们王家的富贵荣华必不会终结于此。陛下势必也不想让母家成为耀儿的污点,只要父亲能够收敛,还政于李氏,一切还来得及。”
顾蕴仍未动,秦烟用力深吸一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母亲,自古外戚专权都不曾有好下场,前朝刘皇后一脉,历经三代,被清算后,连条血脉都未曾剩下。您也得顾及浔阳顾氏,几代人积累的名望,顾氏才有了如今的荣光,母亲,您不能做母家的罪人。”
前世王馥的心高气傲,其实遗传自母亲。
浔阳顾氏,百年望族,顾家女的清贵冷傲是打娘胎里带来的,随着年岁渐长,便彻底刻在了骨子里。
秦烟不知道,当她说出那一番话时,顾蕴的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别过头,静静凝视了秦烟半晌。
“我的女儿长大了,懂得算计母亲了。”
秦烟心中大恸,跪下来,额头叩在顾蕴兰花纹的绸缎鞋面上。
“母亲,是您和父亲逼女儿成为皇后的,既然要做皇后,那就要像一个皇后。要保全王家,保全我的儿子,女儿别无选择。”
***
“太尉正忙着,无暇见公子,夫人天天念叨着公子,您先去见见夫人,见完夫人兴许太尉就得空了,老奴再派人去请公子过来。”
在门口回话的是极得父亲信任的陈管家,看着面貌周正,一身正气凛然的王家大公子,陈管家眼睛里的笑意掩不住。
王家的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三位公子中,他最欣赏的便是太尉的嫡长子,是王家最有骨气的孩子。
王翎也将陈管家当作尊敬的长辈对待,拱手行了一礼。
“算了陈伯,父亲应该今日都不会见我。”
陈管家叹一口气,“太尉的脾性公子最清楚,适当示弱没有坏处,何必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王翎摇摇头,“陈伯,父亲有他的考量,王翎亦有自己的坚持,退不得。”
父子俩的矛盾也不是一日两日,要能劝早就解开了,不用等到现在。陈管家只好转移话头,“公子今日没带小少爷来?两月未见,小少爷应是长高了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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