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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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抵着头,看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却因为这种事情再度活络起来——
  “快快快,老爷的腹部出血了!”
  “怎么出血的?”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也太不小心了!”
  “还好只是腹部……没事的没事的!去叫大夫了吗?我也能看!”
  声喧人沸。
  付明混杂在其中,脑内如炸开一团浆糊一般,粘腻得不清不楚。
  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一弯镰月,泛着浸骨冷白的月。
  ……他今日,就从这诡异的皎洁中看出几分恐怖。
  他可怕的设想居然成真了,那些在心底反复推演的凶兆,正随着夜色的浓重在眸中次第铺展。
  眼前皎洁的月亮渐渐地扭曲成一轮血月,正是他今日惶惶然时,所预设的“血光之灾”。
  视线再往下,他瞧见房顶上伶仃地坐了一个人。
  月色清辉轻而易举地便能照亮她。
  那不是旁人,正是他们一家人这些天来苦心孤诣想要整治的对象——付昭。
  可是、可是她现在却在什么地方?
  在那一轮不知是雪色弯月、还是红色血轮的下面安闲坐着?!
  “啊啊啊啊——”付明再也忍受不了,尖声啸叫起来,抱头鼠窜,惹得仆役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二公子难道又犯病了?怎么又叫起来了?”一女子疑惑地嘀嘀咕咕。
  “哎呀哎呀,快点去给二公子送药去,老爷这都出血了,他叫什么叫?”
  “……你们全部弄错了!尖叫的人不是二公子啊!二公子好端端的呢,他没哭也没叫!”
  “是大公子!”
  众人这才愕然,诧异地发现,方才那个“疯魔”一般叫声的来源,竟然是大公子付明!
  她们难以置信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这个家,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付昭仍旧坐在砖瓦上,吹着微凉的夜风。
  地上的烦嚣与她无关,她只是心乱如麻。
  但是……她做了,那又如何呢?
  她就是抄起了那个烛台,而已。
  ***
  “哗啦”一声,帛卷撕裂声混着木轴转动的咯吱,二十余幅素绢自梁上倾泻,如银河倒悬一般。
  这一幅幅素绢,便是一幅幅书法作品。
  这些书法作品在青砖上成堆地铺展开来,乍看个个金钩铁画、墨字如虬龙盘曲于云间;有的笔锋凌厉,墨韵酣畅挥斥方遒……但仔细一看,这些字虽然大部分各自的主题不同,却让人生疑。
  晓月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书法作品在面前铺陈开来——她只是惦记着时间,现在京中溽热未消,她只是想进来看看家主大人的冰鉴是不是该换了。
  不过,晓月却不曾想到,自己进来,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难不成是家主大人正在练习书法?家主大人工于书画她知晓,但是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正当晓月疑心时,慕兰时瞥了她一眼,叫她道:“晓月,过来瞧瞧,你觉得这些字如何?”
  这些字如何?
  晓月心跳如鼓,不知慕兰时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她夸好,还是不让她夸好?
  “呃……”晓月结结巴巴,没说完整的话,眼睛却是一刻不停地在那些书画作品上面描摹。
  慕兰时体察出她的别扭,语气愈发淡了,安慰她道:“你觉得这些字写得怎么样,说就是了。”
  晓月这才勉强定了定心神。她虽然书法造诣不算深厚,但是也接触过,这二十余幅字,真让她发自内心地说一句么?
  “回大人的话,婢女以为,这些字是写得极好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晓月不能从慕兰时的话中察觉她的态度。喜欢还是讨厌?她不知道。
  但是这些字的确厉害,像是出自书法名家之手。
  “而且……这些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吧?”晓月斟酌着又补充了一句,一边用眼角余光不住瞟慕兰时。
  慕兰时却出乎意料地笑了:“正是如此,你观察得不错嘛。这些字,的确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晓月在心里面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然家主大人从来也没怎么苛责过她,但是自从慕兰时从大小姐变成家主后,手段雷厉风行了许多,能不得罪便不得罪吧。
  “可是,既然是同一个人,他为何反复写了这么多?”晓月平静下来后,观察得更敏锐了些,指向其中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这两两幅字,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她这个角度,的确如此。
  第93章 093
  付家院落里面静得出奇,偶有一两个仆役探出头来,张望一眼便匆匆地缩回头。
  只有地上杂乱的足印,能让人想起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老爷的腹部受了重重的一击,而一向作为家中第二把手的大公子突然啸叫一声,发了疯。
  这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来说,不啻于毁灭的打击。
  眼下能够站出来说话的人,居然只有三公子了。
  而付家老三如今正站在门口,拘谨地微微弓着身,在半敞开的门同小妹付昭说话。
  他眼窝深陷,嘴唇嗫嚅着说:“昭昭,你真的做好决定了?现在马上就走么?父亲他现在神智还不算太清醒……”
  父亲昨晚捂着腹部从祠堂里面出来,大家伙们全部急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付老三想,至少从结果来看如此。
  因为父亲现在躺在床上,和他说话他仍旧可以应答。昨夜他看见父亲捂着腹部出来的一瞬,心下居然有一种比担忧更甚的情绪升起。
  彼时付老三不知道。翌日清晨,父亲悠悠转醒,守在他床边的付老三听见父亲的呼唤声音竟然觉得遗憾、可惜,他才知晓,昨夜那股比担忧更更甚的情感是什么。
  ……嘿,付昭下手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留有情面呢?
  父亲病倒了,兄长都疯了,这个家终于轮到他话事了。明明今日天气阴沉,但付老三心中却奇怪地有一种舒坦。
  “是,兄长,”付昭板着一张脸,语气平淡地说,“我回来时,当真以为信上所写内容是真的……既然不是,那昭也该回去了。”
  付老三的嘴角轻轻一动,盯着付昭的眼睛,最后又说:“昭昭,我们写信叫你回来,不是没事找事,而是真的有事相求。”
  这会儿知道用“求”字了?
  付昭诧异地抬眼:“莫非兄长还有什么事情想对昭说?”
  “对。”付老三点头:“你既在萧家、既在京城,可知道沧州矿脉一案?”
  “那怎么了?”
  “你莫非忘记,爹爹此前在沧州太守手下效力了,他做了他的功曹啊!”付老三压低声音,“父亲这不是已经致仕了么?但是朝廷那边据说已经要追查历任沧州太守以及手下官吏,父亲正是担心此事……”
  付昭道:“你们昨日怎的不说?”
  偏偏要等到她今日离开时才说。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付老三急得一跺脚,又恳切地问付昭,“昭昭,你当真要走?”
  “我不留。”
  付老三神情扭捏地又说了一堆好话,但是付昭态度异常坚定,无论如何也不松口,没有办法,付老三只能同付昭、同她的陪同女人告别。
  说来可笑,直至临行,付老三都不知晓那个女人的真姓大名,昨日他们还说着要如何如何,才能让这个女人知道,这里到底是付家。
  留不住付昭,那的确没办法。但是付老三还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也会在某一刹那抬出尚在病榻上的父亲,“昭昭,这沧州矿脉一事事关重大,昨日我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罪责在我们。但是你回去后,千万不要忘记这事了……一定一定!”
  他说着,眼睛里面甚至开始有泪花闪动。
  付昭看得反胃。
  说什么沧州矿脉、病榻老父,不就是担心自己在中正官那里捞不到一个好的评价,继而彻底断了仕途这条路么?
  倘若朝廷铁了心追查沧州矿脉一案,历任沧州太守定然一个都跑不掉,而父亲当年又担任功曹这么重要的职位,层层剥开,他定然也会负相应的责任。
  只是那都是经年前的事,付家老爷彼时积攒的人脉现在一个都用不上了——不然的话,他们一家人怎么会趴在她的身上吸血,非要萧家救济他们呢?
  付昭问:“还有别的事么?”
  “唉,现在能帮得上父亲、帮得上我们家的人不多了,昭昭,你千万要记得,你是付家人呀!”
  这便是付家老三最后同付昭说的话了,絮絮叨叨,似是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付昭没有听他后来的絮叨,同戚映珠上了马车。
  两人坐在车厢里,叫赶车人可以发车了。
  马车又像起行那般一样,辘辘压过石板路,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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