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人并排站在沙发前，也不坐下，就这么面对着客厅中央的模拟舱对话。
她摇摇头：“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早上我们再下去。”
原来她以为自己上次晕过去，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太累了。谈闻笑笑，倒也没有反驳，只是说：“好，那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找你。”
*
第二天，上午九点，谈闻准时敲响了B124的房门。
岑今打开门，先是探头看了看左右的过道，确认四下无人，也没有队友蹲守之后，才扬手张开传送隧洞。
“走。”她冲谈闻一抬下巴。
谈闻却按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一条下去的暗道，我们走那里。”
有暗道自然更好，还可以在路上观察情况，随时调整应对的方式；不像传送隧洞，只能突兀地凭空出现，不管遇到什么都得硬着头皮上。
不过——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了解英菲尼迪？”她眯起眼，反手一把握住谈闻的手腕，略略一使劲，便将他拽进了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合拢，岑今将他抵在门板上，目光愈加锐利，一寸一寸刮过他的脸庞：“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上次进副本前的那场谈话，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是谁？他又是怎么知道英菲尼迪在供养神明的？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离开地下六层之后，谈闻告诉她，十年前，他被带到了基地地下六层的祭坛，见到了那位神明。
但是，只是“见到”而已吗？
谈闻任她抓着手腕，有片刻的怔忡。他闭了闭眼，而后仿佛下定决心，缓缓抬起眼帘，不再掩饰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之前答应过岑今，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告诉她自己的秘密。在那之后，他不说，她便也不多问，给足了他耐心与尊重。
而现在，他也是时候该剖开真心，偿还她的这份信任了。
他喉结微动，虚虚握拳的五指无意识地收拢又松开，最终有些低哑地开口：“沃尔夫家族的现任家主，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岑今其实早就对谈闻的身份隐隐有猜测，听到这个答案，她没有太惊讶，反而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踏实感。
“所以我现在是把公司的大少爷按在门上？你家里人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把我给开除了？”她笑了笑，却没有一点儿要松手的意思。
“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我没那么重要。”他也笑了笑，显出很轻松的样子，“况且，我的使命早就完成了。就算你现在直接把我掐死，他们大概也不会在意的。”
他这话说完，岑今反倒愣住了。她松下手上的力道，顿了顿，才接着问道：“什么使命？”
“作为沃尔夫家族向神明投诚的——”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祭品。”
岑今的神情有些不解，他于是继续向她和盘托出。
“这位神明需要人类的‘记忆’，来建构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十五岁那年，被家族带上祭坛，将我前十五年的全部‘记忆’，献给了神明。”
“我的记忆为神明在这个世界长久的驻足，提供了第一个支点。”
岑今仍然没有开口。
他垂下眼，轻声道：“我之前和你说的‘记不清了’不是托辞，离开祭坛之后，我的记忆变成了一片空白。当时的管家告诉我，我是沃尔夫家族的私生子，家族会为我提供一辈子也挥霍不完的财富，而我除了每天吃喝玩乐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用思考。”
“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事情，确实都是最近才渐渐想起来的。”
岑今知道他一定是生在有钱有权的家族，也知道他一定和英菲尼迪关系匪浅。她甚至怀疑过，他会不会是英菲尼迪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
但她却始终没想过，他会是家族弃子，是被绑上祭坛、剥夺记忆的祭品。
“对不起。”她彻底松开手，退后一步。
从理性的角度想，她过去的那些猜疑无可厚非，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浑身秘密的谈闻可疑。但在感性上，她还是希望他能拥有这一句道歉。
谈闻失笑：“怎么说上对不起了？是我应该早点坦白的。”
她没有回答，有些话再多说，难免显得矫情，她知道谈闻能明白的。
“就算下去正好撞上神明在家，我想现在的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岑今露出一个微笑，向他伸手，“你呢，准备好了吗？”
谈闻望着她沉稳坚定又意气风发的双眼，轻轻伸手覆上她的手掌。
不过，话虽这么说，当两人真的站在暗道尽头大门前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岑今居然一语成谶了，神明还真的在家。
门内不同于上次的空旷静谧，而是传来了清晰的交谈声。
其中一道声音，岑今很熟悉，是属于孟晚的；而另一道空灵的女声，莫名也有几分耳熟，应当是来自那位神明。
“您最近恢复得如何？”孟晚问道，语气是岑今从未听到过的毕恭毕敬。
“嗯……进程越来越快了呢……”空灵的女声带着几分餍足的愉悦，音量忽大忽小，像是在门内的空间中来回飘荡。
“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对‘容器’给予了提示，根据最近一次的副本数据来看，‘容器’领悟得还不错。”
岑今和谈闻对视一眼，越听越皱眉。
“真是个好消息……”女声幽幽地笑起来，又忽地静下来，在漫长又短暂的几秒钟之后，冷不丁开口，“‘容器’似乎已经来了……”
女声刚吐出“容器”这两个字，岑今便本能地觉得不对，浑身汗毛倒竖。但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前闭合的大门就突然向两侧滑开，门内的景象在她的视野中迅速铺展。
泛着金属冷光的祭坛依旧矗立在地下六层的正中央，孟晚一身制服站在祭坛前，弓身垂头，是虔敬的姿态。
祭坛上方，高悬着一道虚影，像流动的光斑，又像游弋的雾气。虚影聚散飘忽不定，看不清具体的形象，但能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修长的身形，如瀑的长发，以及微微低垂的头颅。
祂有一双并不存在，却会让人感到被凝视的眼睛。与祂遥遥对视的瞬间，岑今脸上失去了表情，只留下白茫茫一片的空洞与迷茫。
下一刻，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转过头，谈闻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轻轻点了点下巴，鼓励她向祭坛走去。
他知道，第一
次直面超出认知的存在，需要一点儿适应的时间。他可以做到的，岑今一定也可以做到，而且只会比他做得更好。
他的手明明并不暖和，还带着点很久没晒过太阳的凉意。可岑今却觉得两人交握的双手在放热，热量游走她的全身，融化她冰冻的血液，让掌管她的神智的机器重新开始运转。
“岑今，你来了……”
空灵女声的回音在她耳边缠绕，岑今和谈闻一起，在祭坛前站定，仰头看向空中的虚影。
第83章
就在女声念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终于想了起来，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
是在【饿死了么】副本的最后，直面地下暗室中的那只粉色大脑。
粉色大脑说：“岑今,欢迎来到我的核心。”
粉色大脑还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这批员工中,最优秀的一个。”
当时,岑今就隐隐觉得奇怪,只是那个时候她又是头痛又是耳鸣,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细想。
原来粉色大脑，就是这位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悬他们头顶的神明的化身；而祂口中的“员工”，也不是岑今当时以为的外卖员,而是英菲尼迪招募的异能主播。
“还有你,我的初代祭品……”虚影晃了晃，伸出一只不成型的手，轻轻抚过谈闻的发顶。
祂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的意味,像是猎人取得胜利后，对打算做成标本的猎物的欣赏。
谈闻一阵恶寒，后颈汗毛倒竖。
孟晚在他们俩身旁,转身面朝他们，恢复了她一贯的挺拔姿态,镜片后眉头紧皱。
她似乎觉得,让这两人贸然闯入，是她的失职。她正想动作,但神明的虚影却迅速掠过她的身侧,对她说了一句：“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缭绕的话音中，孟晚最后深深看了岑今一眼,然后为剩下的两人一神合上大门。
“你好。”岑今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虚影没有五官，却仿佛在笑：“你成长的速度，比我想象得更快……”
“你很需要我，对吗？”她加快了语速，眼睛眨了眨，放弃不断追随半空中流动的轮廓。
她还记得，在【饿死了么】的那间地下暗室，那个女声对她说，“和我合作吧，岑今”。
祂说她的时空能力，能帮助祂改变这个世界。
虚影沉默了，摇曳的光影暂停在祭坛中央，黑色莫比乌斯环标志的前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