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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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话中其实颇多值得细思的地方,景昭随口问道:“跟着我的内卫没事吧。”
  “……”
  顿了一下,苏惠道:“多谢小姐关怀,侍从们平安无事。”
  景昭点点头。
  她乌黑的眼睫垂落,掩住眼底变幻的神色。
  旋即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一如寻常。
  “那个王氏子,是什么来路?”
  不等苏惠回答,她径直平静道:“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有多大的名气,我要他死。”
  仰泽园高处,望山亭中。
  清风吹动帘幕,一张棋盘之上,黑白两色对垒。
  杨桢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一人独弈,黑白局势渐渐胶着,面容却始终静若平湖,唯有落子的速度趋于缓慢。
  亭外侍女垂手侍立,无声无息,不敢惊扰。直到一名侍从飞也似地跑来,扬声回禀:“郎君,裴郎君回来了。”
  杨桢盯着胶着的局势,头也不抬:“快请进来。”
  许久,亭外小道上裴令之缓步而来。
  他的乌发长及腰间,以雪白绸带随意一系,身披同色霜白大袖衫,从肩头至衣摆均以霜白、银白、玉白各色绣线织出云水纹,乍一看通身素白,行走时却有波光流转其间。
  无比华美,无比圣洁。
  就像新雪,亦似皎月。
  天光落下,映在他的衣上,也映在他的眉目间。
  他的面容冰白秀美,似霜明玉砌,如镜写珠胎。
  当他缓步走过小径时,道旁盛开的芍药都要为之低首。
  亭外悬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清风徐来,帘幕飘起,还不等侍从打帘,便自动为他分开了一条道路。
  裴令之走入亭中。
  他停在杨桢身侧,很自然地看向棋盘。
  黑白二色的局势极为严峻,已经走入了绝境,任凭怎么看都无法从中寻出一条生路。
  杨桢执子的指尖悬在半空,即将落子,却迟迟未动,始终没有落下那步棋。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裴令之确定了杨桢想要落子的方位,说道:“这样不行。”
  “那该如何?”
  裴令之随意地从旁边抓起数枚棋子,挑出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紧接着,他又拈起一枚黑子,跟着落下。
  啪!
  啪!
  数声轻响不断响起,一枚又一枚棋子应声出现在僵死的棋局中。
  直到手中最后一枚棋子落下,裴令之平静说道:“我会这样。”
  从他开始落子时,杨桢的眉头就皱紧然后松开,此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杨桢眉头皱得更紧:“这不是等同于自杀吗?”
  黑白二子各自都被堵死大片,可谓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唯有右下角一片不起眼的地方,胶着的局势彻底松动,是棋盘上唯一的活眼。
  裴令之道:“死中求活,是唯一的办法。”
  杨桢支颐的动作顿住:“没有别的路可走?”
  裴令之道:“否则便是同归于尽。”
  沉默片刻,杨桢扬手一甩,棋子当啷砸上棋盘,伴随着剧烈震颤,黑白棋局乱成一团。
  “好吧。”杨桢无奈道,“你的棋艺胜于我,听你的。”
  丢下散乱的棋局,他抬起头,注意到裴令之微湿的发梢,惊异道:“这么隆重,还要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裴令之轻提衣摆,在杨桢对面落座,闻言一哂。
  杨桢收敛笑容,认真问道:“怎么了?”
  裴令之神情不变,如实将今日出门的所见所闻复述一遍。
  听到一半杨桢就变了脸色:“你没事吧!”
  裴令之道:“事发时我正在一家店铺里,所以侥幸无事。”
  杨桢松了口气,略带余悸地按住眉心:“还好还好,你要是出了事,我这辈子都别想回去见阿菟了——小子大胆,竟张狂至此!”
  最后一句语调沉落,杨桢素来自重名士风度,这已经是极为不满的表现。
  “死数十,伤者更多。直到现在,王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做出任何表态。”裴令之看着杨桢,平静道,“王氏的气焰太盛,这不是能够长久的征兆,如果坐视他们继续这样张狂下去,南方世家很可能为其牵连,一损俱损。”
  杨桢一手支颐,另一手轻轻敲击桌面,思索道:“有道理,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裴令之静声道:“王七郎惹出血祸,就以他的血来平息,岂不正好?”
  话音落下,杨桢轻嘶一声:“王氏不会同意。”
  裴令之垂下乌黑的睫羽,掩住眼底倦色。
  他自幼生在钟鸣鼎食的世族,非常清楚该如何说服杨桢。
  “由不得他们。”裴令之面上一切情绪褪去,漠然道,“王氏尚未跻身裴、杨、沈一流门第,气焰却犹有过之,如果不加以制止,恐怕他们很难认清自己的身份。”
  “何况九月,皇太女即将南下,距今不过寥寥数月,王七郎犹自不肯收敛,倘若传至东宫耳畔,对南方来说,又会凭空生出多少麻烦?”
  “王氏非一流门第,惹出祸端,却要南方各族与其共同承担吗?”
  裴令之看着杨桢蹙起的眉,确认杨桢的心神已经被他说动大半,于是图穷匕见,平静作出最后的论断:“王七郎唯有一死。”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竟然径直准备离开,丝毫不打算等杨桢细细思索。
  “你说得对。”
  杨桢抬起头来,眼底清明冷酷:“事已至此,只好请他去死。”
  第22章 下江南(八)谁杀了他。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落下,平等地笼罩在每一寸土地上。
  南方镜湖畔的黛瓦与北方皇宫的红墙,相继镀上淡金色的辉光。
  明昼殿外,碧绿的垂柳随风轻摇,殿后满池清波间鱼儿欢快穿梭,宫人们半跪在廊桥上,洒下一把又一把鱼食。
  皇帝负手站在窗前,看着争先恐后跃出水面抢食的鱼儿,血色淡薄的唇角倏而勾起。
  “圣上。”
  “看。”皇帝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只需要一把鱼食。”
  他的眉眼被暮色一并染上柔润的光晕,破天荒生出一种近乎诡谲的柔和。
  宫人手捧盛放密折的锦匣,步履平缓走上前来。
  “请圣上过目。”
  按照宫规,凡皇帝需要过手的一切事物,都应由御前贴身侍从亲自转交,除非皇帝御口允准,否则即使位比丞相,都没有资格亲自呈递。
  东宫或许是个例外,但自从东宫奉诏离京代天巡视,就没有任何人能获得这份殊荣了。
  梁观己自觉地走上前,就要从宫人手中接过锦匣。
  那名宫人恭恭敬敬奉上锦匣,垂手低头,是个即将要退去的姿态。
  十分得体,毫无异样。
  因此梁观己没有多看一眼,守在皇帝身后的侍从宫人也毫无疑虑。
  下一刻,那名宫人动了。
  他身形如风,不退反进,袖底白刃反射出凛然寒光,直刺窗前暮色里的那道霜白人影。
  此刻,他距皇帝不过数步之遥。
  白刃的光芒,最先映入梁观己眼底。
  这名身形圆润,老成持重的内官,看似行事十分谨慎,这一刻却展现出了十年来侍奉御前的卓绝素质。只听他想也不想,张口失声厉喝:“护驾——”
  护驾之声未绝,刀锋已然逼近。
  噗嗤!
  锋刃撕裂皮肉,血花冲天而起。
  啪!
  一只平平无奇的手掌落下,重重击在背心。
  两道血箭喷薄而起,顷刻间淌入地面莲花刻纹,沿着纹路流淌,地面上数朵殷红莲花徐徐绽开。
  刺客颓然扑倒,袖底白刃钉在自己胸腹间,背心一记掌痕宛然。
  一只脚踩在他的肩头,用力拧了拧,原本还在抽搐的刺客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跌回地面。
  作宫人打扮的内卫统领一脚把刺客踢得翻转过来:“圣上,叛逆已经擒获!”
  “兵器薄如纸、利如芒,故而能悄无声息藏于袖中带进殿来,这是失传已久的何扬铸剑术;上有淡淡青影,极大可能是醉春烟——依臣之见,此人必然与南方有关!”
  刺客开始剧烈挣扎,又被内卫统领一脚踩下去。
  “那就审吧。”皇帝终于回过身来。
  他看过去,那目光轻薄如同云烟,仿佛掠过每一个角落,又仿佛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内卫统领大声道:“请圣上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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