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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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神色渐渐沉落,像傍晚时将落未落的日光:“我竟然没有听过这些事——你先看吧,看完我们再说。”
  景昭并不推辞,低头迅速翻阅。
  她翻的很有技巧,苏惠给她讲过大概情形,于是景昭一瞥而过那些自己已经知道的内容,挑拣着自己不曾听过的细节翻看,每看上几页,便要停住动作,合上眼默默思考。
  裴令之起初以为她是在思考,后来渐渐感觉不对。
  他看着景昭以一目十行的速度,迅速翻完几册案卷闭目片刻,睁开眼又挑出一两本案卷,翻到特定页码看了两眼,而后合上书推还给他。
  这种做法异常熟悉,裴令之自己也常这样干。
  他微微一怔:“不看了?”
  景昭抬手一指太阳穴:“记住了。”
  过目不忘。
  裴令之在心中下了判断。
  景昭不想多说,径直道:“我想你也发现问题了吧,这七起命案不简单。”
  迎着景昭的目光,裴令之缓缓点头:“第一起案子和最后一起,最为关键。”
  “确切来说,这两起是蓄意的谋杀,而其他五起看上去更像意外——只不过,有人在他们死后故意将尸体抛到了同一个地方。”
  从去年年底,到今年三月间,城外东北方向一条官道上,连续死了七个人。
  第一位死者是个樵夫,滚落山崖摔成重伤,夜晚无处求救,失血而死。
  第七位死者,是吴郡沈氏的一名家仆,宿醉嫖宿娼家后驾车赶路,因精力不济摔下车来,被牛车碾过胸腹重伤致死。
  这两位死者,死因、地点、尸格都完全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官署断定是确凿无疑的意外身故。
  若说前者只是一名无亲无故的普通樵夫,官署敷衍了事,那么后者作为名门家仆,身份明显重要很多,官署没有敷衍的理由。必然经过仔细验尸,前后核实,才定为意外。
  反倒是其他五起命案,这五起案子中,有上吊自尽的、有投水身亡的、有重病不治的……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莫名其妙死在了官道上,甚至有一具尸体都已经烂了,明显已经死亡一段时间,又被运到这里丢下。
  这五起案件一看便知,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总之肯定有人蓄意抛尸在此。然而官署对此草草了结,粗略验尸之后,有家人的命家人认领,没家人的往义庄一丢,丝毫不打算往下细查。
  难怪百姓不肯相信,一味叫嚷狐妖作祟。
  官署办事如此草率,百姓肯信才是有鬼。
  然而此刻,景昭和裴令之达成了一致。
  ——确凿无疑只是意外的两起命案,属于谋杀。
  ——其他五起疑点重重的抛尸,却非重点。
  裴令之身后的炳烛听得满头雾水,裴令之也不理会,看着景昭在虚空中划了条线,将两个点连接起来。
  “你走过那条路,或者看过舆图吗?”景昭说,“如果你走过那条频频死人的官道,就会发现,那旁边就是无相山。”
  这句话说的就像是废话,那条官道旁边当然是无相山,否则第一起命案的樵夫不可能死在这个位置。
  “如果从这里上山,穿过山林——前提是能够穿过的话,避开守卫——如果能够避开的话,不失为一条前往桃花别业的近路。”
  “我怀疑,第一起命案死的那个樵夫,是因为在山上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被灭口的。”
  “那他一定不是个普通樵夫——桃花别业所在的山峰,一向为沈氏掌控,普通百姓即使分不清是谁家的地盘,上山也不会往无相山东边去,因为这里会有贵人出现,一旦冲撞就是个死。”
  “那么最后那名沈氏家仆的死,能不能视作报复?”
  景昭忽然抬首看向对面:“要去看看吗?”
  “现在?”
  “当然。”景昭说,“现在王氏和沈氏查到哪一步了?”
  裴令之静静看着她,眉梢扬起。
  景昭叹了口气:“我的人联系不上了。”
  “我也是。”裴令之揉着眉心,“王氏别院上下封锁严密,不过我表兄昨晚派人上山,沈氏的部曲不敢强行阻拦,请了管事出面赔礼道歉,只说别业里丢了东西,正在上上下下地搜索,请裴氏行个方便,暂不要往桃花别业所在的那座山峰来。”
  “还没把王七找齐全?”景昭纳罕,“这么难找,不该啊,内应还没抓到?”
  ‘把王七找齐全’说出来实在有些奇怪,裴令之抿唇忍住笑:“应该是找齐了,派去的人观察过,沈氏部曲更像是守卫而非搜索。除了裴氏之外,不少世家豪族也派人过去打听情况,都被他们以搜索丢失物品的借口打发走了。”
  “还是江宁裴的面子好用。”景昭把颊边一丝散下的碎发别到耳后,“不过我们得快点。”
  “怎么?”
  景昭指尖卷着那缕碎发,神情有些凝重:“你说王七死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对沈氏来说,问题也很大吧。”
  “那是自然。”
  “要想一了百了,最快的办法应该是剪除掉传说中桃花别业里那些女人吧。”
  裴令之眸光一颤,紧接着迅速镇定下来:“应该不会。”
  他给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答案:“我的内应表示,那里养着很多女人,这么多人要杀容易,尸体怎么处置?只能放火烧。”
  ——舒县的这个时候,一旦放火,十有八九要引燃林木,到时候火势控制不住,麻烦就大了。
  裴令之总结:“他们没这个胆子。”
  “又不用他们扑火。”
  裴令之说:“可是山下别院众多,尽是名门产业。如果牵连进去,多少家要找他们算账?”
  景昭立刻被说服了。
  裴令之说:“我已经命侍从轮流入山,盯着桃花别业动向,想来不会有问题。不过你的担心很有必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他在景昭耳畔低声说了句话,而后道:“行么?”
  景昭点头:“可以。”
  裴令之站起身来:“那就走吧,事不宜迟。”
  第36章 狐妖(十三)裴令之转头看她,帷帽下……
  积素行走在舒县城外的山野间。
  和舒县东边以及北边的富贵不同,这里没有秀媚的溪水湖泊,没有世家别院的斗拱飞檐。翠绿葱茏的草野间,数个小村庄散布开来。
  积素走进了其中一个村庄。
  他今天没有跟在裴令之身旁,穿着褐布衣裳,袖子和裤脚卷起,手上脸上灰扑扑的,尽可能使自己不那么起眼。
  天色正好,村庄里没有青壮年,各家矮小的房屋院墙间,只有些老弱妇孺三三两两坐在屋檐下,或是挑着水桶走过。
  当积素出现在村道上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数个村民同时看来。
  积素被盯得头皮发麻。
  如果在江宁,那里是裴氏多年积淀之地,裴令之从不缺人手,随便一个吩咐便有心腹妥善安排,自然不需要身边近侍亲自出面来做这些事。但此刻在舒县,虽然仰泽园中的侍从都听裴令之吩咐,但那毕竟是杨家家仆,裴令之不愿使用他们来查些隐秘的事。
  所以积素只能亲自上阵。
  他自以为掩饰颇为得当,但他忘记了,作为世家近侍,他的待遇有时比普通富人家的郎君还要好些,谈吐长相举止都很不同。即使穿上找来的普通布衣,用灰粉遮盖住面孔手臂,但只看他的高挑身量,和整日忍饥挨饿的寻常村民便格格不入,十分惹眼。
  他来到一处院墙间,对着檐下神色警惕的老妇有礼问道:“婆婆,你认识刘琼珠吗?”
  那老妇人往后缩了缩,看着他,哇啦哇啦说出一串话。
  积素笑容一僵:“什么?”
  .
  “李说滴是刘大丫头啊!”
  一名矮瘦中年背着手,操着一口难辨的方言:“你说琼珠,我们不知道是谁,说刘大丫头不就行辽?”
  积素说:“是是是,我想问问,刘……刘大丫头在家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积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立刻搬出准备好的词:“哦,我是织红坊的人——织红坊听过吗,就是整个舒县最好的布庄。我们准备做绣花生意,高价挖绣娘,打听到刘琼珠过去是城里锦绣阁的绣娘,去年不干了,想看看她愿不愿意到织红坊去做——我们可比锦绣阁大方的多,绝不会亏待。”
  “那你来晚辽。”
  积素假装不明所以,问:“她成婚生子,所以不干绣娘了?可别犯糊涂,做绣娘虽然费力,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不用下地干活,挣的银子还多。”
  “刘大丫头没了。”
  积素做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啊?”
  “她去年割了手腕死了,家里就一个瞎眼老娘,闺女没了一直疯疯癫癫的,全靠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给她饭吃,经常一跑几天找不着人,今年上半年自己跑出去,掉水里淹死,又给人捞起来放到城东头大路上扔下了,要不是县里的官叫我们村长认尸体,我们还不知道这回事——造孽呀!”
  矮瘦村民连连跺脚:“你说说这事,你说说,刘大丫头多孝顺一个孩子,这娘俩命真是苦!”
  积素恰到好处地瞪大眼睛:“有这种事!”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案卷上冰冷的墨迹——死者刘老娘,系落水身亡,一女刘琼珠已故,今令原籍领取尸骨下葬。
  刘琼珠,二十一岁,曾为锦绣阁绣娘,建元九年九月初十,刘琼珠忽然离开锦绣阁回到家中,一个月后割腕身亡。
  出奇的是,刘琼珠回家时,和锦绣阁签订的合约还未到期,按理来说属于违约,但锦绣阁并未追责索赔,反而只当没有刘琼珠这个人。
  这非常古怪,就像‘落水身亡’的刘老娘尸体,莫名其妙出现在城外官道上一样古怪。
  “那刘琼珠为什么自杀啊?”积素问。
  矮瘦村民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不知道。”
  最后一角拼图完全合上,积素无声瞪大了眼睛。
  .
  “李大夫。”矮瘦村民一路小跑,吭哧吭哧跑进村庄正中一间小院。
  院墙很矮,院子不小,地面上铺满了各色晾晒的药材,为数不多可供落脚的空地上,几个村民挨挨挤挤坐在那里,屋子里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这间小院算是村里位置最好的地方了。
  建元五年,村里来了一对姓李的游医父女,就是李大夫父女二人。他们在这里扎下根,上山采药炮制药材卖给城里药坊,给临近村子的村民看病几乎不收钱,有时还倒贴一点药材。
  正因如此,李大夫父女二人几乎迅速被村里人接受,威望极高。就连原本心存怨怼的刘村长,在李大夫妙手回春救了他家三代单传的小孙子之后,也调转态度,带头组织村民为李大夫父女修葺了小院的院墙。
  “药苦,孩子受不了。”李大夫说,“妙妙,还有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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