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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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影如虹似电,掠入院中。
  ——积素一脚踢开了院门。
  漫天烟尘中,积素咳嗽着走出来,下一刻裴令之快步走进尘土之中,丝毫不在意雪白衣摆顷刻间被染上了淡淡一层灰色。
  景昭示意穆嫔留在门外,自己快步跟进去。
  她目光四下一扫,看清了院中全貌。
  这是一间药香浓郁的小院,二层小楼外铺满药材,台阶下开辟一小块菜地,种的却不是果蔬,而是药草与花木。
  临近院门的那一侧,圈出鸡鸭笼舍,小楼后方传来驴鸣,院中则有一条棕黄小狗,朝着院门方向警惕地嘶叫。
  那小狗看上去还是幼崽,警惕地扑向裴令之,然而扑了个空,裴令之已经快步登上台阶向小楼内走去,它又调转头,对景昭作势欲咬,却在凝滞片刻之后,有些惊恐地发出呜呜声。
  即使这条小狗十分可怜可爱,景昭也没有去摸它的意思。她举步越过小狗,环视院中越狱而出满地乱跑的鸡鸭,阶下凌乱的花木,又走到楼外,低头端详那些摆开的药材。
  然后她转过头,对穆嫔招了招手:“进来吧。”
  裴令之风一般掠过小楼内外,除了夫妇二人寝居的卧室不便入内,只能隔着门缝稍微张望之外,其他的地方被他看了个遍,也没发现问题。
  就好像,这里的主人只是单纯离开片刻,随时都会回来,而裴令之无非是疑神疑鬼。
  但裴令之走下楼,面色却分外难看。
  景昭揽着穆嫔,见裴令之出来,轻声道:“后院存放车马的地方车不见了,只有驴没有马,你朋友走了至少三五日,可为什么走之前没收起药材?”
  那些药材被雨淋湿又晒干,有种极淡的腐朽气息。
  小狗继续朝穆嫔狂吠,景昭百忙之中转过头,蹙眉呵斥:“走远点,欺软怕硬的东西!”
  裴令之蹲下身,摸了摸微潮的药材,说道:“糟了。”
  “院内院外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鲜血,唯一可疑的血迹似乎是公鸡打架留下的。”景昭劈手一指,只见秃尾巴的花公鸡满地乱跑,正猛啄院中花木。
  她放开穆嫔,简单总结道:“你朋友应该是突然遇上变故,自行匆忙离去的。”
  .
  一张桃花般的脸,从车帘后探了出来。
  年轻人身量高挑,缓步走下马车时,行动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流气概。他披一件深紫薄缎披风,绣纹精美,栩栩如生,料子在日光下闪着水波般夺目的光芒。
  只这一件披风,便是千金难买。
  侍从连忙迎上来,将一把精美的伞打到他的头顶,遮住天穹之上倾泻的日光。
  年轻人向前走去。
  他那双桃花般的眼底泛起笑意,似是想起了一些极有趣的事情。
  然后,他含笑说道:“杀了吧。”
  第61章 失踪(二)裴令之禁不住笑起来:“女……
  一辆马车,停在临澄官署门口。
  一封帖子,递到了主官的手上。
  马车里下来一位女子,她头戴帷帽,裙裳及地,一举一动优雅写意,踏进了官署的大门。
  一位勤恳可靠的胖管事跟在女子身后,主仆二人先后走进官署。
  南方风气如此,名门贵女不得抛头露面,虽说这些年受北方影响,略微松快了些,但仍然很少有女郎在外单独行走。
  婢仆自然是不算人的。
  所以在官署的人眼里,这位女郎孤身前来,是极罕见的情况。
  主仆二人所过之处,明里暗里,投来许多好奇的、审视的目光。
  感受到这些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穆嫔目不斜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随着离开皇太女身侧,她那种端庄中隐含风情,婉约中更带娇怯的风姿消失大半,帷帽垂纱下嘴唇紧抿,眉头更是紧紧蹙着,似乎带有无限思忖。
  下一刻,踏进官署正堂时,所有情绪潮水般从她的脸上褪去了。
  如果能看见她的面容,就会发现,她的神情虽然有些紧绷,但与此同时又是那么平静。
  平静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
  这种平静不是能够装出来的,而是发自本心,并不畏惧。
  她也当然不需要畏惧。
  后宫中没有妃嫔。
  东宫中没有正妃。
  皇帝没有未嫁的公主,储君没有未婚的姐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唯一的内命妇,也是京城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这不是指太女嫔正三品的品级,而是指她是最为接近大楚皇储、唯一能够代替东宫在外交际的女人。
  单论品级,官署内这位主官,说不定还要向她叩拜。
  若论其他,她随储君觐见天子的次数,恐怕比整个临澄郡上下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穆嫔握着手中的帕子,如同握着代掌东宫的正妃金印那般,脊背挺直地走了进去。
  .
  两匹快马,从临澄县东门急奔而出,沿着官道旁连绵的山峦,向更远处的东方奔去。
  快马烈日下狂奔疾行,扬起尘灰阵阵,将乘者雪白的衣角尽数染上了灰色。
  景昭一开口,就被灰土呛的猛咳起来,咳嗽着道:“天黑之前未必能赶到卢家,先歇歇吧,日光太炽,仔细骏马承受不住。”
  此时刚过正午,正是日光最为炽烈的时候。裴令之虽心烦意乱,却也听进了景昭的话,二人缓缓勒马,靠到路边树下,暂时避开头顶烈日。
  景昭举起水囊喝了口水,道:“按你的说法,你这对朋友立身甚正,深居简出,平时只行医济难,不像是会惹上大麻烦的样子。依我看,这件事着实古怪,你确定你的判断没有错?”
  裴令之勉力打起精神:“我确定——无忧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
  景昭立刻接口:“我记得,你昨天就说过,钟郎君分外整洁规矩,小到纸张书本、大到床单被褥这些东西,都要理的一丝不苟横平竖直,上下对齐不错半分,否则单单想起,便难受得坐立不安——但是,恕我直言,如果他们只是因急事匆忙离开,不慎碰乱了书案,没来得及仔细收拾,也不是不可能——这不能当作有人潜入他们家中搜寻东西的证据。”
  她顿了顿,又道:“我愿意相信你的直觉,所以我让苏惠陪着兰时去官署报案,但这些都是主观猜测,官署很难作为证据采信。”
  而且——
  景昭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就算官署采信,并且看着前来报案的是丹阳顾家人,疑似失踪者又出身卢、钟两家,真的愿意下力气调查。但以南方官署尸位素餐、马放南山的做派,即使他们肯查,也未必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裴令之没有生气,抿唇道:“所以才要去找卢钟两家。”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当地豪强对本地的掌控力度远胜官署。如果说动卢钟两家派人寻找自家儿女,说不定比官署出面快得多了。
  但问题是……
  景昭心想,如果卢妍与钟无忧,就是被自家父母带走的呢?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水囊,若有所思。
  这对看似与人无怨的夫妇,最大的麻烦似乎来自于双方家中。如果他们当真是被家族生生拆散,吃些苦头不要紧,至少不太可能有性命之忧。
  但按照裴令之的猜测,在他们昨日到达小楼之前,很可能已经有人事先进入楼中,翻动搜索过楼中事物,又谨慎地一一复原,只在细枝末节上露出了马脚。
  ——孝字大过天,卢妍夫妇私奔已经是大大的不孝,家族若要抓他们回去责罚,从情理上本来就占据了不败之地,就算直接把楼拆了、人绑走,说出去也没人会多加指摘,卢钟两家根本无需这样偷偷摸摸行事。
  而且……
  景昭想,卢妍夫妇究竟是自己匆忙离开,还是被人从家中带走的呢?
  潜入楼中翻动搜索的人,究竟和他们的失踪有没有直接关系?
  不知为什么,尽管景昭从理性上考虑,先为裴令之泼了一盆冷水,但在情理上,她几乎没有多加斟酌,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裴令之的直觉判断。
  即使裴令之没能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
  待得午后最热的那段时间过去,天边投下的热浪渐渐平息,景昭与裴令之再度上马,打马狂奔。
  昨日,经过商讨,众人共同驾车赶往临澄县,这里是临澄郡的郡治所在。
  穆嫔与苏惠,持丹阳顾氏的帖子,前去官署报案。
  积素自行在城中设法联系忠于裴令之的侍从部曲,一同寻找卢妍夫妇的下落,然后折回小楼中一边看守,一边等候消息,顺便走访镇中百姓。
  景昭与裴令之则亲自赶路,前去卢、钟两家报讯,一来查探他们夫妇是否被家族带走,二来借卢钟两家的力量找人当然更快。
  以上安排,堪称面面俱到。
  景昭和裴令之都没有意见,苏惠、穆嫔与积素都很有意见。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景昭和裴令之平时在属下面前都不算很难说话的主子,但一旦下定决心,那便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了。
  卢妍是卢家老夫人的幼女,从小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也是精细教养十分呵护,南方女郎不流行抛头露面,卢家与钟家又不太和睦,她能与钟无忧相识相爱,说明这两家的距离不算太远。
  这一路上,众人行程由西向东,最终将会抵达江宁。卢妍夫妇的居所在临澄县西边,即仙野与临澄之间,他们二人的本家则在临澄县以东,却不在城中,而是临澄县东边的丰年县西郊。
  两地足隔了近百里,绝不能算近。但裴令之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深重,一路打马疾行,如此匆匆赶路,竟然抢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硬生生赶到了卢家坞堡。
  所谓坞堡,又称坞壁,实则是一种防卫性的建筑。十五年前伪朝动乱,北方流民纷纷南渡,南方又有天灾人祸、动乱频仍,城池已经不再坚固,各大家族收拢部曲,仿造桓齐代晋时各地兴起的坞壁加固庄园、训练私兵。
  及至后来北方平定,如裴、杨等世家相继迁回城中主宅,但还有些世家豪族,将自家的主宅改成了坞堡,又或是在坞堡中住的更安稳,就索性依旧住在那里,不曾迁移。
  卢家便是如此。
  景昭自幼长居京城,还从没见过坞堡的模样。
  她也曾在柳知、谈照微等人的信中,看见过他们离京后对于当地坞堡的描述,但闻名不如见面,单单凭着想象与图纸,很难完全推测出全貌。
  夜色完全降临,卢氏坞堡外墙高逾数丈,四角设有角楼,角楼上闪动着值守的人影,三五步便是一个瞭望的火把,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
  天黑之后,坞堡大门关闭,门外数丈处,一排拒马一字排开,仿佛将拒人于千里之外写在了脸上。令人远远看着,便生出无限敬畏。
  二人还未靠近拒马,只听头顶传来大喝,仰头望去,只见角楼上的灯火映出数道身影,手持弓箭,对准了墙下。
  景昭嘴唇轻动,说:“私铸刀兵是大罪。”
  裴令之低声道:“谁说他们是私铸的?”
  说完这句话,他打马上前,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妆粉精心掩盖后依然惊心动魄的美丽面容,朗声道:“丹阳顾氏,顾照霜,请见临澄卢氏治中大人、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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