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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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廊下传来极轻的足音,向着偏殿而来。
  闭目养神的谈照微睁开眼,眉心蹙起。
  他能听出皇太女的脚步声,可以确定来人不是她。
  紧接着,他的神情迅速冷淡下来。
  因为他听见了殿外宫人请安问好的声音。
  裴令之踏进殿门,朝谈照微颔首致意:“谈世子。”
  殿外冬日的天空高而辽阔,天边飘着几朵疏淡云朵,几乎与天穹一色,像是素色布匹上的淡淡褶皱,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尽数抚平。
  雪衣的储妃从殿门外走来,神情平淡,一如天边云絮。
  他走过谈照微身侧,自然而然坐在了上首主座旁,和声说道:“世子怎么来了?”
  谈照微极力收敛起所有情绪,此刻仍然难以抑制地压紧了形状锋利的眼梢。
  他是真正的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轻易问出答案愚蠢显而易见的问题。
  很显然,裴令之有资格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得到了分量足够的许可或命令。
  谈照微不会去进行一些可笑的猜测,比如示威,又比如擅入。他从数年之前便入侍东宫,非常清楚东宫内外戍守严密到了什么程度,如果裴令之仅仅凭着所谓未来太女妃的名头,就能够不经太女允许而自行闯入这里,那么今日戍守此地的所有侍卫都要被拉下去斩首。
  正因如此,谈照微的心绪愈发沉重,而声音愈发幽冷。
  他尽量按捺住情绪,道:“殿下何在?”
  裴令之神情温和,说道:“殿下命我前来见世子,世子若有什么话,我会传给殿下。”
  谈照微定定看着他,以一种就身份而言极为不恭的目光。
  这与男女没有关系,裴令之是东宫储妃,那便是太女内眷,容不得外朝臣子冒犯接触。谈照微直视储妃,其实已经是极大的僭越不敬。
  裴令之并没有出声喝止。
  麈尾从他的臂弯中垂落,轻轻摇晃,青丝如瀑,周身散漫,这幅装扮随意到了极点,如此来见外臣,很不合适。
  谈照微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直到难以掩饰的程度。
  他的目光掠过裴令之的脸,那固然是人间罕见的美貌,他却只凝滞了片刻,便移开目光。
  然后谈照微从椅中站起身来。
  谈照微语气平淡地称赞:“昔日芙蓉花般的倾国颜色,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昔为芙蓉花,今为断肠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首诗,谈照微读过,裴令之自然也读过。
  他全然不理谈照微话中隐含的讽刺,道:“德有所长,形有所忘,世子着相了。”
  拂袖间,空气里隐隐弥散着极淡的龙脑香气。
  这是御用香料,不在妃妾的份例用度之内。皇帝不用此香,往年大多分给皇太女使用,谈照微非常熟悉这种香气,即使只有一丝浅淡的气息,他也迅速捕捉到了。
  这么浅淡的香味,这等御用的香料,不可能是裴令之自己点来使用,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和皇太女在一起待了很久,从景昭衣上沾染的香气。
  谈照微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等待的半个时辰里,皇太女与裴氏是否在一处,又做了什么。
  半晌,他冷冷哂笑:“殿下对你,倒是极给颜面。”
  纵容裴氏亲自踏足此地来见自己,这是何等泼天的恩宠与另眼相待。
  区区南人而已,凭什么?
  “世子错了。”
  裴令之居高临下地望向谈照微,声音清淡如水。
  “殿下分明是为了保留与世子的幼年情谊。”
  他唇角轻扬,眼梢却压紧,显出一点秀美却锋利的弧度。
  “雨落不上天,水覆再难收。”
  裴令之扬起食指,在朱红薄唇上轻轻一压,神情稍肃,似是提点,又似只是陈述。
  “望世子领会殿下厚爱深意,休要轻言出口,落得覆水难收。”
  第111章 南方
  江宁
  卯时末,洞开的城门里,一队骑兵策马而来。
  动乱止息不久,城中庶民仍然保持着极度的警惕与恐慌。看到那些与本地驻军截然不同的服饰,听着马蹄声如雷般迫近,吓得瑟瑟发抖,一头钻进道路两侧的房屋里,不敢冒头。
  混乱声、惊叫声和哭喊声不绝于耳。
  骑兵队列正中,那辆被簇拥着的华贵马车里,一只手挑起车帘一角,看着街道上混乱的景象,皱眉说道:“江宁郡守就是这样治理地方的?”
  这句话说的很不客气,而且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
  前来迎接的江宁官员们自然听到了,神情很是尴尬,却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撑起笑容迎过去,恭恭敬敬问好:“德内官。”“德公公。”
  车帘掀的更高了些。
  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露了出来。
  宫里来的德内官坐在车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迎上来的官员们,道:“各位大人忒客气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一同往裴家去吧。”
  江宁裴氏作为南方顶级门楣,主宅大门很少开启,今日却正门大开,上至家主,下至子弟,全都迎了出来。
  德内官本人未必有这么大的面子,虽然他是天子近侍,宫中内官,但以裴氏的身份,裴家主亲自出迎便容易显得太过,甚至可能会传出谄媚内侍的讥讽。
  不过今日,没有人会说些什么,更不会有人认为裴家此举是在谄媚逢迎。
  因为他们摆出这幅排场,不是为了德内官。
  确切来说,不全是为了德内官。
  德内官一步踏进门里,看着华服盛装、衣香鬓影的裴氏族人,又看看大气端方、奢华内敛的庭院,赞赏般地一笑。来到香案后,展开圣旨。
  “制曰,元首肱股,资于良佐;储妃之德,本于家邦。储妃裴氏,毓秀柔明;其父裴诠,系出名门,可封敬国公,食邑千户,不授余官;其母顾氏,诞育元妃,追赠一品公夫人,谥曰贤。”
  声音落下,裴家主居于首位,领着族人齐齐三拜九叩,恭敬接旨,又望向北面京城方向,深深叩首,感激涕零,痛哭谢恩。
  江夫人便很知机地上前,含泪谢恩道:“家主得沐天恩,欢喜的一时失态,内官不要见罪。”
  说着,她礼服的宽大袖摆往前一送,一只绣纹精细的荷包已经推了过去。
  德内官不动声色一捻,只觉入手轻飘无甚分量,心知里面多半装了张大面额银票,心中满意,笑道:“娘子客气了。”
  江夫人被他的称呼弄得有些发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声娘子没有叫错——公侯夫人属于正式的朝廷命妇,有品有级,享受俸禄,这不是嫁过去便自动得来的体面,是需要公侯本人上表向朝廷请封的!
  裴家主被封为敬国公,还没来得及上表向朝廷为她请封与之相配的诰命,所以到目前为止,她是裴家主的妻子,却不算正经的公爵夫人。
  饶是江夫人心性平稳,此刻笑容也不由得僵了一僵。
  另一边,裴家主已经被搀扶着起了身,正命人仔细将圣旨迎入正堂供奉,却见德内官转向他,问:“请问国公长女裴娘子,现下可在?”
  裴家主一怔,道:“在。”
  还不等他转头,身后裴臻之已经偕同夫婿杨桢袅袅婷婷走来,朝着德内官一礼:“见过内官。”
  德内官一瞥之下,笑容顿时真诚了很多,笑道:“裴娘子,本监离京前,储妃娘娘特意托本监捎了信来。”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储妃胞姐。
  与未来储妃堪称惊人的容貌不同,裴臻之并没有胞弟那般足以摄人心魄的绝世美貌,只能算是中上美人。
  她眉纤眼秀,风致楚楚,或许是由于生产不久的缘故,血气未曾养足,仍有些苍白,但眉眼间有种难以言描的气质,又与她的胞弟极为相似。
  裴臻之接过那封信,道声谢意,低头抚摸打量信封,杨桢温和一笑,举手投足优雅之至,德内官却分明感觉到袖中又多了一个荷包。
  平生第一次离开京城的德内官摸着袖中荷包,心想见了鬼了,论起装腔作势,和南方世家相比,京城子弟要学的还多着呢。
  .
  宫中内官不能在裴氏留宿,宣完旨意,德内官一力婉拒裴氏及江宁官署的邀约,带着人离开裴氏主宅,径直到了江宁驿馆居住。
  送走内官,再相继打发走络绎不绝的恭贺者,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裴家主颇为疲累地坐在椅子里,看着正堂供奉的圣旨,心里的喜悦自不必提,但喜悦之余,还有许多疑惑不安。
  宫宴那晚,皇帝颁旨,择选江宁裴氏子为东宫储妃。次日消息便传出京城,以极快的速度送往南方,第一时间传到了裴家主案头。
  南北相隔千里,即使以裴氏底蕴,这般加急传递情报,所要付出的成本与代价也极大。不过与家中出一位储妃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是以,早在几日之前,裴家主就得知了儿子被选作太女正妃的消息。
  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那孽子当日放火私逃,裴家主惊怒不安之余,几乎下定决心要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了。如果不是裴臻之打上门来,裴家主碍于竟陵杨氏,恐怕当真便要在族谱上划掉裴令之的名字。
  动乱之后,南方世家送入京城二十名才俊淑媛,裴氏亦有一名子弟。然而行至半路,金尊玉贵的南方子弟受不了行路之苦,很多病倒,属那名裴氏子病得最重,不得不临时下船。
  是以,南方世家送往京城二十人,实际上只到了十九个。
  那孽子……
  那孽子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填补了空缺,又被点为未来储妃?
  这其中存在的疑点太多,多到根本无法细思。
  裴家主无声攥紧了手指,几乎有些冷汗涔涔。
  事已至此,他能成为裴氏家主,或许贪婪,却绝不愚蠢。其中种种疑点关窍,他甚至不必细思,便能将前因后果猜出七七八八。
  所以他才更加恐惧。
  朝廷显然摸透了南方的底细,而裴令之亲附朝廷,又与裴氏闹得如此难堪,这个令南方世家争相夺取的东宫正妃之位,当真能发挥出他们设想中的作用吗?
  笃!笃!笃!
  门外传来叩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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