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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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昭随意看了几眼:“你的文采我还能信不过?就这样吧。”
  郑明夷便收起拟好的令旨,请景昭签了个用印的条子,一并收进袖中,似是随口道:“对了,臣等近日发觉,手头的典籍有些散佚不全之处,想请殿下允准,调阅清暑殿里的部分皇家秘藏书卷,以作辅助之用。”
  清暑殿本就是皇家藏书的所在,景昭挑眉道:“你有心了。”
  郑明夷解释道:“臣本想禀报储妃或卓大人,只是卓大人近日长辈抱病,告了几天假侍疾,储妃殿下又暂回望仙别馆备嫁,一时半会不能知会,但修书的进度却不敢延误,臣等再三商量,实在不敢拖延,只好越权禀告殿下。”
  他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景昭也不挑明,微微笑道:“是了,裴令之这几日是在望仙别馆,我命人知会苏令君一声,走程序吧。”
  郑明夷坦然谢恩。
  他抬起眼来,脖颈秀颀,眉间微带化不开的倦色,更显神清骨秀,恰到好处迟疑片刻,道:“殿下的手还疼吗?”
  这是景昭在南方落下的一点毛病,她在江水里泡了许久,又被巨浪拍击、礁石冲撞,没有撞出肋骨骨折已经是邀天之幸,回到宫里将养许久才缓过气来,只是由于使用过度,又在水里泡的久了,右手至今有时还会隐隐作痛,酸麻不适。
  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针灸汤药一齐备下,嘱咐景昭慢慢调养。
  景昭道:“还是那样。”
  太医让她调养,景昭却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干。她固然可以只动口,令女官代笔批复奏折公文,但她本能地忌讳这样做,宁可委屈自己那只倒霉的手。
  郑明夷露出忧心之色:“殿下凤体至关紧要,不可轻忽。前些日子臣的父亲离京正巧碰上神医李廷生,与他谈的投契,便极力邀他同行,昨日李神医刚至京中,准备小住两日再离开,以臣之见,殿下何不允李神医入宫诊脉,或许有更好的调治之法。”
  景昭沉吟片刻,道:“李廷生么,本宫听说过,也好,盛名之下无虚士,或许真的有些不传秘法。”
  郑明夷肃容道:“事不宜迟,那臣立刻去请李神医。”
  景昭沉思着唔了一声,赞道:“你有心了。”
  又道:“李神医行程这般仓促吗,明日如何?”
  郑明夷一怔,道:“明日应是无妨,李神医说过要再小住两日。”
  景昭道:“那就明日。”
  郑明夷心里疑惑,却不敢僭越多问。好在景昭仿佛猜到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本宫答应今日陪储妃出去一趟,许诺在先,不便毁诺。”
  第119章 “你……你还欺负小孩……
  杨文狸小娘子躺在襁褓中,挥动着藕节般的小手小脚,发出啊啊喊声,不断吐着泡泡。
  裴令之很是新奇,亲自接过打湿的帕子,替襁褓里的外甥女擦擦嘴角的口水,怜爱道:“文狸真是活泼。”
  话没说完,杨小娘子蹬腿,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
  小婴儿看似柔弱,实际踢打起来很有力气,裴令之面不改色地受了这一记偷袭,转向景昭,骄傲道:“漂亮吧。”
  突如其来递到眼前的襁褓使得景昭眉头一跳。
  她定定看了片刻,微笑道:“这孩子真是漂亮,又生得健壮,将来体魄必然强健。”
  说着,又示意侍从取来一只玉质平安符,掖在襁褓下方的系带里,道:“紫云观清虚道长开过光的平安符,给孩子带着玩儿。”
  那平安符玉质柔润,光泽如脂,是极好的料子。
  没有父母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杨桢当即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起身代女儿谢恩。
  杨文狸算是早产,如今能养的这么白胖健康,想也知道父母花了多少心力。
  裴臻之虽也因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而感到骄傲,但她的心思细致入微,一边随着夫婿起身谢恩,一边留意到,皇太女的体态虽然无异,伸手去放平安符的动作却有些细微的讲究。
  似乎……是在排斥和避开襁褓?
  又或者说,是在排斥襁褓中的孩子?
  饶是裴臻之应变极快,心细如发,此刻也颇感摸不着头脑——她自然不会自大到以为全天下人都该如他们夫妇一般,将文狸视作珍宝,但她同样不认为女儿的长相会使人心生排斥嫌恶。
  无论如何,此刻都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
  皇太女不喜欢的人或事物,只能隔开,而不能勉强她接触。
  裴臻之压下心中的疑虑隐忧,礼罢起身,状似不经意地将襁褓从弟弟怀中接了过来,转手交给杨桢,道:“这孩子现在喜欢踢人,踢到你了是不是?疼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本能看向裴令之,注意力立刻从孩子身上转移开了。
  以裴令之的忍痛能力,文狸那一脚还真算不得什么,摆手道:“还好,文狸还小呢,没什么力气,算不得踢人。”
  裴臻之皱眉,是真的有些担心:“你不要含糊,这孩子力气很大,前几日我带她午睡,被踢在腿上,起了一片青紫。”
  杨桢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想替女儿辩解两句,只是下一刻女儿就在他怀里挥舞着小手咯咯笑起来。杨桢喜悦地低头,被挥动的小拳头砸在了眼睛上。
  他轻嘶一声,侍从们急急忙忙把襁褓接过去,裴臻之姐弟也顾不得讨论孩子,连忙转向他:“怎么样了,快教我看看。”
  景昭没有凑过去关怀的意思,嘱咐侍从:“去叫医士过来。”
  一片混乱之后,杨桢夫妇颇感羞愧地送走了皇太女与裴令之。
  杨桢的眼睛倒没大问题,那一下击打在眼眶边缘,凝成一点青紫淤血,看着严重,其实不然。
  只是在淤血消下去之前,为了裴臻之的名誉,他暂时不宜出门了。
  告辞离开时,天边的日光转向金红,云层层叠分明,渐渐被霞光浸染,色泽浓淡不同,仿佛一场大火正从穹顶之上蔓延开来。
  随侍的燕女官欣然道:“现在过去,到得昌盛楼,离歌舞开演还有些时候呢。”
  景昭就示意换一条路:“昌盛楼的茶点倒也罢了,厨子不好,我不吃他们的东西。”
  马车转向,不多时,折入了另一条长街。
  这条街不很宽,至少远不能与皇城前的朱雀大街相比。
  但人却不少。
  道路两旁,尽是卖饮食点心的店铺,迎面第一家酥饼铺子队伍排得很长,一眼看不到尽头。
  燕女官家住京城本地,对京城非常熟悉,此刻便介绍:“这是刘家酥饼,他们家的葱油烤饼、髓饼、羊肉酥饼都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髓饼。”
  裴令之疑惑道:“什么是髓饼?”
  景昭给他解释:“牛骨髓的脂膏,混着蜂蜜作馅,用白面和着,或者加些豆沙、枣泥作馅,或者直接放进大炉子里烘烤,等烤出来趁热吃,入口香甜,又不腻人,能一口气吃两个。”
  见裴令之颇感兴趣,景昭也好久没吃了,索性示意侍从去买几个,又额外叮嘱:“有刚出炉的葱香素烤饼,也买一张,不要掰开,直接装好拿过来。”
  侍从领命,小跑着来到队伍最前端,给排在前面的一个顾客塞了把钱,那顾客便很爽快地把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往队伍最后面去了。
  再往前走,是卖蜜饯的小店,店主直接在店外街边又设了个小摊,分门别类摆好蜜饯,刻意花大价钱买了轻薄的纱巾罩在上面,专门用来吸引顾客。
  这样既显得干净,又很吸引人,各色蜜饯果干一字排开,红橙黄绿煞是好看,许多路人看得啧啧称奇,驻足不去。
  裴令之看那小青杏和樱桃都裹了糖浆,亮闪闪的摆在一起,左边青翠欲滴,右边殷红鲜亮,看着便极为可爱,吩咐炳烛:“去买些来,再挑些琥珀核桃、杏仁酥糖,记得挑杏仁多、糖块少的。”
  杏仁有滋润的功效,价格在果子里不算便宜,与糖一比,却又不值钱了。
  杏仁酥糖论斤两买卖,不可能按糖的多少一一分开计算,裴令之如此吩咐,简直就是现成的冤大头。
  景昭忍不住轻笑。
  裴令之嗔她一眼:“你又想自己挑甜杏仁,把糖敲下来给我吃?”
  景昭忍笑强辩道:“我怕牙疼,杏仁裹一点糖刚好,浪费那么多糖块可惜了。”
  裴令之很是无语:“难道我的牙刀枪不入,没有知觉?”
  再往前走,饮食种类越发多了,刚熬好的薄荷凉茶、酸梅汤装在大桶里,三文钱一盏,还可以自己带杯碟去买,有些客人财大气粗,直接拿一只壶过去,满满地装上一壶,喝起来冰凉清爽,满头汗水消下去大半。
  炸食铺的生意同样极好,手指长的小酥鱼金黄香脆,甜咸二色的麻花分装开来,伙计又端来新鲜炸好的春卷和肉条,哗啦啦倒在了笸箩里。
  景昭认出炸食铺的招牌,便令燕女官下去买些。
  路边的一双小儿女看见,馋的走不动路,扯着母亲的袖子央求:“阿娘,阿娘,买些酥鱼吧。”
  那妇人看着圆润的儿女,斩钉截铁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小孩子犯馋的时候,那是很难讲道理的,两个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妇人呵斥道:“晚上吃这些油炸的东西,明天早上起来要肠胃不舒服的,还更容易长胖,把你们两个吃成两只小猪!”
  小男孩扑通坐到地上抱着母亲的腿,死活不肯走,小女孩抽抽搭搭指着前方:“你骗人,好多人吃呢。”
  妇人头都大了,胡乱道:“那是他们不讲究,吃多了就会变成猪!”
  正巧马车停在旁边,景昭和裴令之坐在车里等着燕女官排队买麻花和春卷回来,将妇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莫名其妙被扣上一顶不讲究的帽子,景昭一掀帘子,探出头去,不乐意道:“乱说,炸食这么好吃,是你没有品味。”
  又转向地上嚎啕大哭的一双小孩子:“听见了吗?很好吃,你们的娘不想给你们买,所以骗你们呢。”
  她拖长声音:“她在骗人!”
  那妇人不料旁边静静停着的马车里竟然有人,吓了一跳,脸也涨红了,正想反驳,瞥见景昭的容貌和穿着,顿时话语卡在了嗓子眼里。
  就在这时,燕女官捧着吃食回来了。
  景昭拿竹签扎了一只圆滚滚的春卷,在两个孩子面前晃了晃:“看见了吗,特别好吃。”
  皇太女终究不会做出当街吃东西的举动,因此没有咬一口再向两个孩子展示。但那金黄薄脆的外壳、浓郁扑鼻的香气,已经足以将任何一个馋嘴小孩牢牢勾引住。
  再度变得高亢的哭声中,景昭火速收回竹签,命令车夫拍马快走。
  她挑出一只咸味的春卷,美滋滋咬了一口。
  裴令之已经笑倒在迎枕上,睫羽挂了一点晶莹珠泪,断断续续道:“你……你还欺负小孩子。”
  话没说完,嘴里已经多了点东西。
  咔嚓!
  薄脆外壳在齿间开裂,脆的恰到好处,内馅加了笋和豆腐丝,隐约还能辨出火腿丁的存在,分外鲜香。
  裴令之停住话语,以绢帕稍作遮挡,慢条斯理地将半个春卷吃了。
  然后,他从善如流的转变口风:“你说得对,确实是那位娘子没有品味。”
  .
  昌盛楼到了。
  侍从们带着大包小包的饮食,随景昭二人进了早就订下的二楼雅座。
  自从南方重归朝廷掌控,南北之间行商来往便利远胜从前。前几日,南方很有名的歌舞班子杨柳岸北上抵达京城,今晚便在昌盛楼开演第一场。
  景昭早早命人订下座位,因为订的早,位置也格外好,是二楼最便于观赏的位置。
  封闭严密的竹屏风一直衔接到头顶天花板,隔出开阔隐秘的天地,栏杆正对着楼下大厅中央,旁边挂有可以拉动的纱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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