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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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业稷,东宫十八学士之一,在座众人的老相识了。
  他顿了顿:“但信并非出自卓业稷本人,而是她的副手。”
  在座众人的神情微微改变。
  能用在具有公文效力的文书里作为凭证的私章,除了本人之外是不能动用的,如果擅用,很可能被看作没有效力。
  果然,郑明夷接着道:“七日前,卓业稷率队,自司州行安县至灵水县,途中失踪,至三日前传信归京时,依旧没有音讯,副手刘长安急报,疑心卓业稷途中遭劫,请求调派临近州县驻军支援搜寻。”
  第136章 卓业稷
  卓业稷,年二十,汲郡卓氏女,现任从六品大理寺丞,东宫十八学士之一。
  二十岁的大理寺丞,放在哪里都能说一句年轻有为,更何况卓业稷同时背靠东宫伴读与汲郡卓氏两座靠山,身份贵重绝非等闲。
  这样一位出身尊贵、手握王牌、前途无量的年轻京官,归京路上,在行安与灵水二县交接的地界上失踪了。
  朝廷钦差高坐上首,司州别驾陪坐一旁,县署公堂高大气派,头顶‘明察亲民’的牌匾幽幽反着黑光。
  行安县令和灵水县令争先恐后推卸责任,只差当场大打出手。
  行安县令率先表示:“刘寺正派人传信之后,卑职立刻调动本县衙役、差役,又去军备所借了二十人,沿途搜索本县至龙崖山一带,并查探临近村镇,均无任何线索,想来卓寺丞是过了龙崖西峰之后遇险——前些年那边曾有山匪出没,听说前任孙县尊过去多次谋划剿匪……”
  灵水县令差点跳起来——龙崖山横亘在行安县与灵水县正中间,西侧是行安县所辖,东峰则在灵水境内。
  姓卢的这老狐狸嘴一张一闭,直接把黑锅推到了他头上。
  他肚子里把行安县令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皮笑肉不笑地道:“卢县尊此言差矣,龙崖东峰闹匪,那要追溯到伪朝年间,慕容氏倒行逆施留下孽债,才逼得良民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自大楚立国,我灵水县民熙物阜,又有成、孙二位县尊相继教化黎庶、剿灭匪寇,如今已是民用丰足,风平浪静,再无匪患。”
  说完,他喘了口气,假笑着道:“听说卓寺丞途经行安县,曾在官署下榻过一晚。”
  这话可就太意味深长了。
  卓业稷任从六品大理寺丞,肩负复核各地刑案之责,此次离京便是外出办案。灵水县令此言一出,简直是明指行安县吏治不够清明,暗示卓业稷是知道了什么内幕,因而失踪的。
  行安的卢县令又不是傻子,当场脸色涨红,披块布就能上戏台子扮关公,猛然抬手指着灵水县令,气得手都在抖。
  堂上的司州别驾手也在抖,同样是气的。
  两位一县之尊,堂堂正七品朝廷命官,竟在上官面前如此失态,简直体统全无!
  朝廷钦差神色各异,无声静坐,分明没有做出太多表情,但那平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司州别驾陈繁陪坐一旁,脸色铁青,深感丢尽了脸。
  啪!
  一声巨响震惊全场,是陈繁忍无可忍,重击桌面:“都给我住口!”
  亏得他一个文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刹那间众人仿佛看见桌子原地跳起又落下,原地晃了三晃。
  两名县令仿佛醉汉骤然清醒,意识到头顶还坐着诸多上官,嫌恶地对视一眼,又同时惴惴垂首谢罪,不敢多言了。
  陈繁余怒未消,冷冷剜了两名县令一眼,转头顺了顺气,道:“教天使见笑了,下县卑官,一时情急有失体面,并非刻意胡言乱语搪塞天使。”
  正副两名钦差一主一次,各自坐在椅中,闻言神色各异。主位上的绯袍官员转过头来,半含淡笑,说出的话却绵里藏刀:“别驾不必担忧,我等奉旨前来,只为查清卓寺丞下落,不管官员升迁。”
  然后他稍稍侧首,道:“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话?”
  次座上那名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来。
  他年纪非常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但身上竟然穿着一袭紫袍,更无其余佩饰,唯有腰间垂挂着一块标示身份的世子玉符。
  抬头的瞬间,陈繁下意识屏住呼吸。
  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和年纪身份无关,纯然源自年轻人本身。
  只听那年轻人卷起手里舆图,道:“一个问题——卢县令,从行安县过龙崖西峰,即使骑马赶路,至少需要花费一天半。期间,卓业稷投宿何处?”
  行安、灵水两县虽然名义上边界相邻,但实际隔着半座龙崖山,官道曲折绕经山边,真正赶起路来要走的距离绝对说不上近!
  卓业稷办差归京,不是赶去救火,不可能连夜赶路,中间一定会找个正经地方投宿。
  温少卿来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想到谈照微此刻一语道破,惊讶之余颇为愉快的眨了眨眼,心想这次终于不是和傻子同僚一起出门办差。
  卢县令一愣,短暂地张口结舌,显然这个问题超出了他做的准备,连忙转头叫人。
  幸好他带来的属下还算靠谱,鼓足勇气上前:“禀天使,卑下沿路排查过沿途客栈,没有得到线索。”
  谈照微皱眉:“只排查了客栈?”
  温少卿摇头,问谈照微借来舆图,估量着距离一指:“按行安目击者的说法,卓寺丞等人出城时骑马而非乘车,当日晚间估计应该走到这个位置。”
  谈照微明白他的意思:“山外。”
  温少卿递回舆图,淡淡道:“这里即使有客栈,多半也是乡野小店,最廉价的大通铺,不可能干净舒适满足卓寺丞的需求。如果是我,会就近选择农家投宿。”
  他微微一笑,不再询问,只道:“把询问情况、相关线索、涉事人员全部汇总之后送到这里来,从现在起,大理寺寺丞卓业稷及随行人员失踪一案,由我们接管。”
  陈繁忙不迭地点头。
  谈世子目下无尘,说话可就远不及刑案出身的温少卿客气了,冷冰冰地补充:“希望司州方面守口如瓶,避免线索外泄。事涉官员安危,如有擅自泄露线索者,视同谋害朝廷命官,就地诛杀。”
  话语声调没有任何疾言厉色的意思,但两县县令双双打了个寒噤,连带着陈繁周身也升起一阵寒意,连忙应声。
  见气氛太过冷凝,温少卿敲敲桌子,缓和了一下气氛:“各位不必太过紧张,我等奉天子谕旨前来查案,少不了与本地相互协作。后面还有需要依仗各位的地方,先说一句有劳。”
  不管是不是套话,总之有了温少卿这句话,公堂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
  尽管下面两位县令很不适应从公堂上面坐到下面的感觉,整个人表现非常不自在,但温少卿也懒得继续理会他们,别过头对陈繁点了点头:“陈使君从州治赶到行安,辛苦了。”
  使君本该用来称呼州郡长官,但官场交际时尊称常常膨胀使用,陈繁为一州别驾,倒也担得起。
  陈繁连忙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顿了一顿,他又苦笑道:“不瞒天使,下官的父亲曾经受教于卓公门下。”
  不但温少卿,就连谈照微都颇为惊讶,抬头看向陈繁。
  温少卿说:“喔,原来陈使君是卓公徒孙。”
  陈繁连道不敢,又苦笑道:“卓公对家父曾有授业之恩,如今卓公孙女却在司州地界下落不明。下官若是不尽力协助,恐怕死后都无颜面对家父。”
  卓公指的是卓业稷祖父卓瀚,汲郡卓氏上一任家主。
  齐朝时,卓瀚便以精于刑狱、明察善断著称,历任大理寺、京兆、刑部,最后于刑部尚书之位告老。后来数任三法司主官,多半出自卓瀚门下。
  大楚立国后,朝廷编修《刑狱总辑》,彼时卓瀚已然垂垂老矣,但他名声在外,皇帝依然下旨,令卓瀚挂名《刑狱总辑》总裁官,可惜书尚未修好,卓瀚便因病过世。
  卓业稷便是卓瀚的孙女,卓氏长房嫡长女,相传幼年便展现出深肖祖父的聪敏,被卓瀚亲自隔代指定,抱到膝下教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送到京中做太女伴读。
  所谓业稷,实为‘业继’,汲郡卓氏倾力栽培二十年的希望,预备再出一个位列九卿的卓公。
  名门子嗣说珍贵也珍贵,说廉价也廉价,但如同卓业稷这般倾尽心血、耗竭资源捧出来的长房嫡长,卓公隔代指定的下任家主,根本无法用珍贵与否来衡量,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半点问题的。
  如汲郡卓氏这般的北方世家早在伪朝便耗竭了所有元气,但卓公的门生故旧还没有死光。哪怕看在故去的恩师面上,这些仍活跃的朝臣都会想方设法施压,把卓业稷找回来。
  当然,谈照微靠山过硬,温少卿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这两个人不是轻易能撼动的,那么卓公的门生故旧若要发力,多半便冲着司州当地去了。
  想必陈繁也清楚这一点,如今才会这样着急。
  第137章 为太女贺
  一碟酥饼。
  端在谈照微手中。
  酥饼刚从县署厨房里端出来,冒着腾腾热气,表面金黄酥脆层次分明,每一层都薄如蝉翼,泛着半透明的色泽。
  用筷子戳开饼皮,灰黑的芝麻甜浆淌出来,汨汨流进碟子里,浓郁的油酥香气和芝麻甜浆的浓醇香甜混在一起,说不尽的诱人滋味。
  谈照微咔嚓咔嚓地穿过走廊。
  这举止很是无礼,但谈照微举手投足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韵律,即使边走边吃酥饼,依旧丝毫不显粗野,反而有种真名士自风流的放荡无拘。
  走到屋门前,谈照微顺手把碟子往旁边一递,随从小跑着追上来,奉上湿帕子。
  谈照微一整衣装,推开房门。
  十几道目光从不同方位齐齐投来,尽数落在谈照微身上。
  温少卿居于主位,对他一点头,温声道:“军备所那边搞定了?”
  军备所,全称军备军械所,是北方十二州地方驻军的官衙名称。军备所按照驻地等级,内部再细分为军备司、军备所、军备卫,等级各不相同,但对外统一称作军备所,不受各地官署统领,由朝廷直接统领。
  由于不受当地官署统领,这些地方驻军历来眼高于顶,要请他们协助办事,多多少少都要受些闲气。温少卿为朝廷钦差,奉命调查卓业稷失踪案,有权要求当地军备所配合,但配合归配合,出五分力和出十分力,区别还是很大的。
  故而温少卿接旨离京时,听说给自己派的副手是谈国公世子,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他跟谈照微不熟,但同朝为官,多多少少打过几次照面,知道谈照微这个人目无下尘,办起公事来却不含糊,绝不像有些纨绔子弟,依仗父母权势横行无忌,正经的忙帮不上,帮忙得罪人倒是手拿把掐。
  谈照微出身勋贵,父子两代功绩煊赫,是真真正正在沙场上拼杀得来的。尤其谈国公追随皇帝起事,在军中很吃得开,也没有苛刻僚属、贪墨军饷等恶名,司州当地军备所就算和谈家没什么交情,见谈世子出面,肯定也会愿意卖个面子,攒点交情,必然加倍用心。
  果不其然,谈照微一点头,言简意赅道:“军备所答应借一百五十人过来,再多的实在抽不出来了。”
  军备所并不是没有开战就一天到晚闲在那里吃粮饷,有自己的正事要干,甚至还要屯田开荒,能派一百五十人,按照司州东军备所的规模来算,已经是把能挤出来的人手都派过来了。
  温少卿很是满意,面露微笑:“果然还是要世子出面。”
  又有其余随行人员暗自咋舌,心想行安县令百般央求,才从军备所借来二十人,谈照微空手走了一趟,军备所二话不说拨来一百五十人,这态度差得也忒大了。
  温少卿则想的更多些。
  按理来说,朝廷查案,派来的正副钦差多半都是从三法司择选,谈照微被任命为钦差副使,钧令出自东宫,可见是皇太女亲自出面点选,以东宫旧臣救东宫旧臣,情分身份处处顾及,不可谓不用心。
  再往深处想,这等处处思虑、千般筹谋的御下风范,正与天子一般无二。
  天子御极十余载,对待忠心能干的能臣信臣爱臣时,同样是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就连臣子家中婆媳不和、妻妾不睦,都能一一照顾,尽数化解后顾之忧。若有些僭越冒犯,亦能一笑了之,全然不放在心里。
  但若是一朝失却圣心,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圣心变幻翻脸如翻书,当能臣不能、信臣无信、爱臣失爱时,从前皇帝千般优容万般偏爱,立刻就会化作流水。天子有多少期许被辜负,就要十倍百倍讨回多少代价。
  而今皇太女年纪尚轻,御下温和,远不及天子手腕老辣冷酷,朝臣们暗自期许,认为太女践祚后日子或许会更加好过——
  只是,所谓女儿肖父,皇太女的行事风范,当真会如百官心中期许吗?
  这个念头在温少卿脑中一转而过,见谈照微风尘仆仆,便又关心道:“世子辛苦了,不妨先回去沐浴歇息。”
  谈照微摇头道:“不必,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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