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66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卓业稷怀里抱着昏迷的小女孩,走出门来,仰头看着催马过来的谈照微,扬声道:“你们来得太晚啦!”
  谈照微没好气地回道:“来就不错了!”
  .
  “已经很不错了!”
  周太医捋着胡子,沉吟道:“殿下的脉象没什么问题,还是按照之前的方子,每日早晚服药一次。”
  又转向裴令之:“哟,这是储妃殿下家里的小辈?瞧着真可爱。”
  景昭道:“杨家的小娘子,难得来一趟,周太医给她也把把脉。”
  裴令之遂把杨小娘子的手腕拉过来,周太医摸了摸脉,慈祥道:“杨小娘子体魄强健,这等年纪用不着吃什么药,须知是药三分毒,饮食清淡即可,省得上火。”
  杨文狸躺在女官怀里,根本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哈哈直笑,小手乱舞。
  裴令之赶紧把她的小手塞回襁褓里,免得她再出其不意给别人一拳。
  景昭招手示意:“抱过来给我看看。”
  女官抱着杨小娘子过来,景昭不方便亲自抱孩子——当然也没那个想法,随手摘了块玉佩逗她,下一刻痛的轻嘶一声——杨文狸揪住了她的珍珠耳饰。
  宫人一拥而上,景昭忍痛叫了声:“别弄伤孩子!”
  不能硬掰孩子的手,又不能损伤长乐公主留下的旧物,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最后鱼女官眼疾手快帮景昭摘下耳饰,眼睁睁看见杨小娘子攥着珍珠喜笑颜开。
  裴令之赶紧仔细检查景昭耳垂:“伤着没有?”
  没有出血,只是有些轻微的红肿。景昭倒不介意这点疼痛,无所谓道:“没事,不用大惊小怪,倒是这孩子手真有力气。”
  女官擦着汗,连忙把杨小娘子抱下去。鱼女官管理景昭的妆匣衣饰,对着景昭单边耳饰发呆:“殿下,这……”
  “算了。”景昭抬手摸了摸剩下那颗珍珠,道,“摘下来吧,珠子颜色正鲜亮,难怪孩子喜欢。”
  别人未必清楚,裴令之却很明白这对耳饰的来历,让宫人取了药来,为景昭涂抹,又轻声道:“文狸下手没轻没重,稍后让女官拿回来,乳母宫人都围着,会仔细看护,应该不会弄坏的。”
  景昭缓声道:“不要紧,反正珠子换了不知多少次,早已经不是最初那对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怔怔出神,神情变得有些伤感,道:“罢了,既然小姑娘喜欢,给她拿去玩吧。”
  第143章 他死了。
  臣司州牧郑平昌叩首谨奏:
  伏蒙太微星曜,巍巍圣德,照于寰宇。臣以卑躯,得事朝廷。自就任起,夙夜警敏,不敢稍有差错,恐有负于天恩。
  ……
  然臣虽愚陋,不能不冒死上陈:今大理寺少卿温和光、谈国公世子照微,挟令相迫,举措乖张,以私刑威逼上下,致使官吏诚惶诚恐、黎庶战战兢兢,司州别驾陈繁不堪忍受,竟致投缳。
  ……
  “郑平昌那老东西不识抬举,陈书上奏告了我们一状。”
  “这蠢货自己身上的嫌疑还摘不干净,竟上赶着往浑水里跳,是生怕自己淹不死吗?”
  “换个聪明人来,陈繁还没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呢!”
  啪一声脆响,谈照微撂下茶盏,皱眉以一句不耐烦的感叹终结了抱怨:“姓郑的蠢货怎么这么多!”
  天边阴云滚滚,厅内灯火闪烁,好一幅萧瑟景象。
  十五快步而入:“世子。”
  又向温少卿、卓业稷等人各自行礼,才道:“州府那边又来人了。”
  饶是温少卿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无言扶额。
  卓业稷别过脸,嘴唇无声而动,像是低声骂了句。
  谈照微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正要开口,温少卿已经道:“让他们传一句话给郑州牧。”
  “什么话?”
  随从嘴唇抖了抖,但看着郑平昌的脸色,不敢违拗,一字一句道:“州牧再三阻拦,已经尽到了呵护同僚、稳定人心的份内职责,如果接下来明知无用而继续阻拦,那就是矫饰形象、妨碍公务了。希望将心比心,及时罢手。”
  咣当!
  郑平昌挥袖拂落瓷瓶,勃然大怒:“温和光!小子欺人太甚!竟敢诋毁老夫邀买人心、虚伪矫饰,陈繁是我司州别驾,从四品地方大员,至今还被他们扣押,生死不明;行安上下被搅得一团乱,抓了多少学官!他们凭什么!”
  随从见州牧脸色铁青,青筋暴起,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气死,连忙应和:“真是欺人太甚!”
  又劝道:“您消消火,消消火,奏折题本已经送去京城,自有朝廷为您做主,和那些狂徒置什么气呢?”
  郑平昌以手抚胸,缓缓顺了顺气:“你说的是。”
  .
  “听说郑平昌府上叫大夫了?”
  “听说郑平昌中风了?”
  “听说郑平昌死了?”
  温少卿:“……”
  他撂下笔,无语道:“不是,你们这都是哪里听来的——别跑!”
  温少卿从人群里伸进去一只手,精准揪住卓业稷:“卓寺丞,你可是大理寺的官员啊,造谣朝廷命官怎么判?”
  卓业稷很冤枉地道:“他们先乱传的,我只是听了一耳朵。”
  “再传谣我就杀你这只鸡给猴看。”温少卿谴责过下属传谣的行为,正色道,“走吧,叫你们来有正事,陈繁醒了。”
  房间里很黑,窗帘拉得密密实实,门口泥炉煮着药,汤药的苦涩气息飘进屋子里,在紧闭的门窗里渐渐变得浑浊,混合成一种异常窒闷的感觉。
  守门护卫抢先推开门,温少卿摆手示意其他人等在外面,只带着谈照微、卓业稷与两个大理寺的文书进了屋子。
  身为纯粹的文官,温少卿目力只能说平平,险些没能看清。直到片刻之后目光逐渐适应光线,才走到床边,看向陈繁。
  同为文官,陈繁还上了年纪,体魄只会更差,投缳自尽没能要了他的命,但终究元气大伤。脖颈的狰狞勒痕分外显眼,脸颊青肿——那是被人七手八脚解下来的时候,摔在地上撞出来的。
  “陈使君,能说话吗?”
  陈繁不答。
  一边的大夫替他答了:“能,只是喉咙受损,说话声音会比较怪异。”
  于是温少卿一抬袍角,径直在床边坐下,温和道:“陈使君,听见了吗?不必负隅顽抗,你自己不想说,也要想想你的妻妾儿女,父母高堂。”
  “令尊年迈,稚子幼小,怕是禁不住北境寒风、极南暑热,你说呢?”
  陈繁像死了般缄口不语。
  然而其实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谈照微和卓业稷已经在床前一本正经地开始讨论。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薄情之人,上不孝父母,中不怜妻妾,下不慈儿女,如此品行,着实罕见——除非……”
  卓业稷心领神会,欣然接话:“除非,是因为东窗事发的下场,可能比负隅顽抗更严重千百倍——说不定本来只要阖家流放,老实交代之后,就要全家砍头了。”
  不知是因为卓业稷,还是因为她说的话,刹那间床前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陈繁身体轻微一震。
  “不用想了。”温少卿以一个心平气和的手势止住了二人对话,“即使以现在的罪名来看,也是全家砍头。交代与否,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全家能不能死的稍有点尊严。”
  “绞杀好歹能留个全尸,毒酒就更体面一点,反正最差肯定是砍头,身首分离死无全尸,令尊师从卓公,想不到数年后会因儿子谋害恩师孙女获罪吧。”
  “陈使君,就连最后这么一点体面,也不肯为令尊令堂保全吗?”
  .
  “司州别驾陈繁僚属陈恩、吴乔等人已然供认不讳,大理寺丞卓业稷遇刺一案,表面上是司州三县县令、学官情急之下制造的灭口案,实际上,陈繁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者。”
  “卓业稷察觉到三县情况有异,当机立断向州府求援,别驾陈繁之父为卓公弟子,世代与卓家交往紧密。然而,卓业稷的信被陈繁拿到手后,非但未曾派人援救,反而循着信里给出的信息派出杀手,意图一击致命,斩断卓业稷最后的生路。”
  “死人永远最可靠,卓业稷下落不明,杀手没有回来复命,想来陈繁的恐惧臻至顶峰,所以不顾钦差可能产生疑心,一定要留在行安探听消息。并且在接收到假情报之后,最后一次派出杀手,孤注一掷决意抢在谈世子率部属找到卓业稷之前,杀她灭口。”
  啪一声奏折题本被拍在桌子上,有人问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陈繁图什么呢?”
  “图更远之后的未来,图谋家族的千秋万代。”
  一声嘶哑的笑声响起,像夜深时乌鸦啼鸣。
  床榻深处,陈繁不知何时张开了眼,用力盯住他们,眼白层层叠叠血丝密布,笑声沙哑:“千秋万代,家族鼎盛不灭,你们敢说,你们不想吗?”
  受害人卓业稷不冷不热道:“现在适得其反了,全家整整齐齐,一起灭了。”
  从始至终,陈繁一直在回避卓业稷,被她刺了一句,嘴立刻又闭上了。
  “接着说呀,要我请你吗?”
  “……”
  卓业稷也不在意,继续道:“朝廷最新发布的钧令,明年六月,各县开考律法、算术二科,试行经术、文赋二科。各县有权举荐三人,入州府九月参加州府试,若未曾通过县学试者,不得参加县考,更不能如过往般以德行受举荐——换句话说,今年年底,最后一批能凭德行举荐为官的名额,很紧张啊,分配不均了吧,所以才在县学录取的生员上弄虚作假?”
  “只要把好的全都弄下去,山鸡就能插根羽毛假装凤凰了?”
  卓业稷要笑不笑地道:“真以为我们是傻子?朝廷没掌握你们的情况,大理寺难道敢擅自给你们下套?说吧,背后主使者是谁,说了还能给家里人留点体面;不说的话,反正各地要开始重查,不怕抓不住狐狸尾巴。”
  “卓师妹。”陈繁声音沙哑道,“我其实真的不想杀你。”
  谈照微一招手:“来,小卓,赶紧给你这野生的师兄磕两个头,谢谢他的大恩大德。”
  “家父一直很敬重卓公,视其如师如父,卓公对我们家恩德滔天,当年伪朝时我们家被杀得元气大伤,如果建元初年没有卓公出面相助,陈家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陈繁缓声道:“卓师妹,我对不起你,不敢请求你的原谅,但家父家母年迈,全不知情,一心将卓公奉为尊长,绝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他合上眼,忽然转向床帷内侧,身体剧烈抖动起来。
  温少卿离床榻最近,偏偏目力平平,倒是卓业稷和谈照微齐齐扑向床榻。
  卓业稷迅捷无伦,一手捏住陈繁肩膀,硬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感受到剧烈挣扎,转头大叫:“谈照微!”
  喀啦!
  谈照微扑过去,直接卸掉了陈繁下颌,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口血迎面喷来,紧接着更多鲜血沿着陈繁唇边源源不断淌出来。谈、卓二人本能闪避,待得他们避开那口四溅的血沫,定神再度上前时,陈繁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凝固。
  只剩下一个僵硬扭曲的微笑。
  他死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