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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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女官虽多,承书、承侍二位女官却是一等一的身份。
  准确来说,承书、承侍就是她们的职位,分别掌管太女身边的秉笔与侍从。承书地位更高一些,是所有女官中唯一明确能够自称微臣而非奴婢的存在。
  自从皇太女有妊之后,承书女官渐渐脱离明德殿,更进一步,可以在外书房协助轮值,算是开始跨越内廷与书房之间的界限。
  东宫女官们私下里闲谈,忍不住艳羡,觉得承书女官下一步就要正式放出去做个外朝官,彻底离开内廷。
  也正是在承书女官离开景昭身边之后,侍从多年的鱼、燕二位女官被提上来,俨然是下一代的承书、承侍。
  论资历地位,鱼女官哪敢在对方面前摆架子,连忙道:“您放心。”
  承书女官转身离去。
  鱼女官回殿复命,并且一五一十将承书女官说过的话复述出来,一字不差。
  榻上,景昭斜倚枕边,静静听着,眼神很冷,就像窗外凛冽的风。
  秋日终于走到了尽头,与之一同走到尽头的,还有很多官员的生命。
  朝廷杀人历来讲究秋后问斩,但现在正好是秋末冬初,又事涉学政舞弊,一切特事特办,速度格外快,这些涉案官员甚至来不及串联救援,就陆陆续续获得了斩首的待遇,有时还要搭配抄家流放。
  皇太女称病了几日,又生龙活虎地上朝去了。储妃和储嫔却不约而同再次开始称病,不肯再接见旁人。
  说是称病,实际上只是避不见人的借口,裴令之依旧花费很多时间抄经、读书、作诗、写赋以及下厨。偶尔景昭心情很好,或者没有机密要务,也会召裴令之到书房陪她干活,具体表现为一个批公文一个抄经,活像两个看不到公务尽头的苦命人。
  有一日裴令之奉命前去,走到门外,正好听到书房中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情绪激动,语速很快。
  从始至终,书房外听不到景昭的回应。
  很快书房门开了,那女子疾步退出来,瞥见裴令之一怔,匆匆行礼问好,旋即飞一般离去。
  侍从低声道:“这是广德侯世女林氏,东宫出身。”
  东宫出身的意思就是林世女曾是东宫十八伴读之一。
  裴令之回头又看了一眼林世女匆匆离开的背影,点了点头,举步踏进书房。
  景昭坐在书案后面,神情冷凝如冰,宫人忙着打扫书房地面的瓷盏碎片,整间书房寂静至极。
  裴令之先低声问景昭有没有不适,见景昭摇头不语,执意替她把了把脉,确定脉象平稳。
  他垂首把脉的时候,一绺长发滑落到景昭颊边,乌黑柔亮,淡淡芬芳。
  景昭轻声:“我没事。”
  裴令之放下左手又换右手,也轻声道:“嗯,我知道。”
  景昭缓缓道:“最近几天要再杀一批人,你和芳时对外继续称病——最好给杨家报个信,一起闭门谢客,他们应付不了——没有人能应付。”
  她也不能。
  林宪的失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要说与旧人反目,就算身畔朝中人人皆反,以景昭的性格也不可能回头。
  非但不会回头,她还要清理掉所有违逆不臣的人。
  她淡声吩咐燕女官,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通知苏惠,去查广德侯府。”
  燕女官心头一凛,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裴令之恍若未闻,径直坐回原位,宫人们为他铺开昨日抄到一半的经文。
  离二百遍《金刚经》还差一百五十遍。
  裴令之麻木地继续抄。
  第147章 秀丽眉目倦然低垂,渐……
  又过了半个月,卓业稷入宫求见。
  她来得很巧,正是景昭下午吃点心的时候,索性便召她进来,坐下一同吃甜酪。
  甜酪乳白,最上面铺了一层淡黄的桂花,又以红豆、芝麻各色妆点,十分好看。
  卓业稷也不客气,连吃两碗,笑道:“果然还是东宫的厨子手艺好,自从去大理寺办差,再没机会吃东宫小厨房,真是舍不得这一口点心,宫里若有告老的掌膳内官,殿下分一个到我家里做供奉如何?”
  她说得有趣,景昭淡淡一笑,道:“这可不是掌膳内官的手艺,太女妃难得下厨,偏偏你今日运气好,赶上了。”
  这次卓业稷的惊讶倒是毫不作假:“原来是储妃殿下的手艺,微臣果然是托了殿下的福。”
  又赞道:“久闻储妃殿下贤德过人,果非虚言,真是教微臣好生羡慕。只盼将来的夫婿若有储妃殿下十之一二的德行,微臣便心满意足了。”
  景昭随口道:“你家里不是早就在替你议婚?”
  卓业稷老老实实道:“家父家母的眼光有些高,故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下来。若是殿下心里有合适的人选,还要厚颜请殿下牵线。”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这是贵胄门第公认的道理。鲜少有父母相看不成,儿女自己急着要议婚的,说出去难免显得不够庄重。
  景昭撑不住笑了:“你倒心急。”
  卓业稷却不管那么多,很真诚地道:“不瞒殿下,微臣孤身在京任职,家里的事实在顾不得处理,很需要一个贤内助帮把手——全交给管事和奶妈,那也不够放心呢。”
  景昭竟然没有一口拒绝,模棱两可地道:“本宫令太女妃替你留意,若有好的人选,也省得整天被内务分去心思。”
  卓业稷立刻应声:“微臣先谢过殿下。”
  她挑拣些不甚要紧的话和景昭说,景昭只淡淡听着,终于卓业稷铺垫的差不多了,话锋一转道:“对了,殿下知道么,广德侯将林宪打了二十板子。”
  景昭当然知道。
  说起来,林宪挨这二十板子,还是因为她。
  广德侯林靖之性格向来炽烈如火,从不是温声细气和女儿讲道理的慈母。听说林宪在东宫失言,和皇太女当面发生争执,立刻把女儿叫过去质问,母女一言不合再度吵了起来,广德侯当场命人把林宪绑起来打了二十板子。
  广德侯的夫婿闻讯赶过去求情,犯了林靖之的忌讳,也被拉下去禁足,现在正室嫡女全都吃了挂落,府里闹得沸反盈天。
  侯府的热闹早就被内卫报到了景昭案头,但景昭对别人的家务事不很感兴趣,草草看了两眼就弃置一旁。
  她平静道:“是么?”
  卓业稷为人灵透,一看景昭的反应,心里就清楚了,原本想替林宪探探风声,现在倒是不好出口,只能赶紧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相识多年,景昭对东宫伴读的脾气都摸得七七八八。卓业稷生就一幅侠肝义胆,过去与赵玉山关系平平,还是会出面替她操持后事,林宪和她没有太多交情,也愿意出面帮忙探探口风。
  这种脾气景昭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人各不同,只要不踩到景昭的底线,她一向愿意宽容。
  林宪也是一样。
  景昭看中她的刚烈脾气,就不能强求对方谨慎婉转。
  但这些话没必要说给别人听,景昭只作不察,淡淡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很闲啊。”
  都有空进东宫来说闲话了。
  卓业稷顿时全身一凛。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揪住了她的领口,卓业稷紧张起来,字斟句酌地道:“微臣其实还有些事想请殿下示下。”
  她连忙搬出两起刑案。
  景昭并不拆穿,随意点了几句,道:“这些事你们大理寺自行决断亦可,不必处处束手束脚。”
  话说到这里,就是要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卓业稷不能装作听不懂,只好起身告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望着卓业稷离去的背影,景昭轻轻摇头。
  鱼女官上前,替景昭揉着肩,轻声道:“卓寺丞这是有心事呢。”
  景昭半晌不语。
  停了片刻,她才缓声道:“备辇吧,本宫去面圣。”
  .
  入冬以来,皇帝的行踪更难捉摸。
  景昭乘辇从东宫跑到明昼殿,又从明昼殿跑到清暑殿,最后在华章阁找到了她父皇。
  皇帝临轩而坐,屏退左右,素衣广袖随风轻飘,侧影飘渺,浑然不似凡人。
  远远望着,仿佛随时要御风而去。
  景昭很没眼力见地走过去:“父皇。”
  皇帝头也不回,根本无心理会她,但终究还是念在女儿怀有身孕的份上,淡声道:“坐。”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敷衍,景昭左看右看,都没找到第二把椅子。
  皇太女总不能坐在地上。
  景昭只好假装没听见,恭恭敬敬侍立在一边,随着皇帝一同远眺灰白天际线上起伏的山峦远景。
  不知看了多久,皇帝蓦然打破沉默:“沉不住气了?”
  景昭哽了一下,道:“父皇明鉴,臣以为拖得太久反而不妙。”
  她顿了顿,继续道:“臣忧心再拖延下去,朝中人人自危,疑心易生暗鬼。纵然原本没有什么心思的人,也会心思浮动,彼此攻讦——现在动手的话,能将绝大部分叛逆连根拔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一声轻哂。
  皇帝淡淡道:“还不错,知道见好就收。”
  景昭愕然:“您……”
  “朕说过,这一次谋划本来就是为了给你练手。”皇帝道,“最好的时机其实在半个月前,广德侯世女入东宫劝谏,失言冒犯储君。林靖之下令责打她,又入宫请罪,在那个时候中止,可谓一箭三雕。不过现在也不晚——最差的时机,则在年后,到那个时候,局势会变得难以控制。”
  他缓声道:“你要记住一点,令行禁止、传檄而定的情况,只存在于想象中。一道圣旨、一条法令,从开始到终结,期间需要时间。”
  景昭皱眉,认真反思片刻,道:“是臣自大了。”
  “现在不晚。”皇帝道,“可死可不死的人多死了几个而已,正好重新洗牌,下一局干干净净地开始。”
  景昭道:“是臣心急,急于求成。”
  “这不是坏事。”皇帝道,“天底下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贞皇帝、桓太子在你这个年纪,都还只是差强人意;荆狄慕容氏那等依仗武力横行的蛮夷之辈,更丝毫不通文治。两厢比较,你已经很堪入眼了。”
  说实话,景昭并没有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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