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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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眼看着顾云来,眼神沉静而坦率,嗓音缓慢地落下:“但不管你怎么闹,怎么折腾,到最后,你始终是你妈最骄傲的孩子。”
  话落,他伸手拍了拍顾云来的肩膀,那只掌心宽厚的手,落在肩上并不重,却带着一种粗砺的、不擅表达的亲情,像是多年未曾出口的歉意,也像是迟来的认同。
  顾云来垂下眼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窗外的风从枝桠间穿过,吹得庭院里树影斑驳,枝叶在黑暗中轻轻摇晃,像是旧事在耳畔低语。
  顾永谦重新坐回椅子里,指腹绕着杯沿缓缓转动,声音沉静下来:“云来,其实咱们顾家,从来也不是什么传三代、吃利息的老钱家族。”
  “你姥爷当年从一间小工厂起家,车间里蹲过、仓库里睡过,风里来、雨里去,靠的全是自己命里那口拼劲儿。”
  他抬头看了看顾云来,眉眼间带着一种藏不住的温暖与钦佩:“你身上,也有那股劲儿。”
  顾云来笑了笑,靠在椅背上,姿态懒散却不失沉稳。他抬眸看向夜空,语气松弛,带着一种水到渠成的清醒:“放心吧,舅舅,云来集团,我不插手。”
  “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股东,钱够花、事不管,集团有事,需要我的时候,我会顶上,但其他的,我不会碰,也不打算争。”
  他的声音低哑却稳重,像是终于把一块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落了地。
  “云峥也好,云庭也好,你觉得谁合适,就让谁接。”他嘴角一挑,语气带着一点调侃的洒脱:“反正我早赚够了,吃十辈子都花不完。”
  “而且你不是还有林星澈盯着嘛,她比我冷静,比我狠,也比我稳。”
  顾永谦看着他,目光深处慢慢浮出一种释然。
  他曾经担心过,怕这个外甥虽然嘴上说得潇洒,心里却藏着不甘,怕他终有一日还会转身回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现在他看明白了。
  顾云来是真的放下了。
  那不是妥协,也不是逃避,而是经历风浪后的彻底清醒,是一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平静地站在生活的节点前,做出不后悔的选择。
  他沉默半晌,忽然抬手拍了拍桌面,语气粗砺,却带着一点笑:“好,既然你认定了,就按你的意思来。”
  “云来集团,不欠你,你,也不欠任何人。”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像是长久缠绕在两代人之间的那根弦,终于被解开。
  顾云来看着他,唇角一点点弯起,露出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嗓音低沉清晰:“谢谢你,舅舅。”
  这一声“谢谢”,穿过岁月,掠过争执与误解,落在夜色中,像是千言万语的凝结。
  这一刻,两代人之间的羁绊、伤痕与守望,在沉默中悄然和解。
  也像是命运悄悄补上了一句迟来的答复:他走了那么远、绕了那么多圈,终究还是,有家可回。
  第76章
  凌晨, 东华医院急诊科的灯亮得像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碘酒、血液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味道。
  许天星一脚踏入抢救区,走廊已经挤满了人, 担架车一辆接一辆被推进来,身上带着血污的年轻人、满脸灰尘的孩子、神志不清的老人, 全都在呻吟、哭喊、或沉默着喘息。
  墙角坐着几个没受重伤的人,脸色苍白, 裹着急救毯, 一动不动,像是被炸雷震掉了魂。
  护士长快步迎上来, 额角冒着汗:“二环连环车祸,二十六人伤, 四个危重,十二个中度, 血库已经调动了,麻醉科、骨外、普外都在往下赶!”
  “3号、5号、7号床清空, 全开。”许天星边听边走,声音沉稳得几乎像铁:“把监护病房的实习生也调下来, 能打针缝合的都顶上去。呼叫手术室,准备随时开台。”
  他话一出口,整条走廊的节奏都像被精准调速的齿轮卡住, 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那边腿骨外露!先止血,再拍片!”
  “B超跟上!右腹疼痛那个先查有没有内出血!”
  “头部外伤?查瞳孔、做CT、通知神外备床!”
  许天星在混乱中穿梭, 不急不躁, 声音虽不高,却句句清晰有力,他迅速换衣服戴手套, 弯腰为一个少年清创,血溅到手背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又走到另一个病床前,拉起患者眼皮看反射,眸光冷静如冰。
  他没喝水,也没停过脚,指挥、判断、缝合、评估,每一道流程都像烂熟于心的程序在他指尖走过。
  旁边实习医生手忙脚乱时,他一句:“看伤口层次,用0号线。”那语气不带任何责备,却让人立刻稳下来,像是有锚定存在。
  急诊就是这样,越混乱的时候,越考验一个医生,许天星就是这个“定”,全场的中心轴。
  三个小时过去,陆续转了七名病人进ICU,两人直接推进手术室,还有两个因失血过多当场心跳骤停。
  当最后一个患者安置好,已经是凌晨了,许天星站在洗手池前,摘下手套,手腕上几道勒痕清晰可见,白大褂沾了血,袖口发皱。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察觉到自己鼻腔发干,头有些涨,这两天感冒没退,再加上没睡、没吃、没喝,整个人像在过电,随时能倒下。
  他只是静静站着,望着镜子里那个脸色发白却眼神冷静的自己,然后关了水龙头,转身离开洗手间。
  凌晨四点多,城市还没完全醒,急诊室却刚从地狱边缘收手。
  许天星站在大楼东侧的风口处,右手夹着烟,烟雾在他唇齿之间游移,一口没太吸进去,更多像是一种惯性的消耗。
  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换下了,里面是最普通的黑T恤,衣角皱巴巴地搭在灰色裤子外。
  额前的碎发微湿,鬓角沾着一星汗,他整个人瘦得锋利,疲惫被藏得很好,却藏不住眼下那一点深深的青影。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些许拖沓疲惫。
  韩志文拎着许天星的保温杯,走过来,也点了一支烟,靠在他旁边的柱子上,口气有点老火:“还在抽?”
  许天星立刻站直了身子:“主任。”
  韩志文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落进夜色。他低头看了看许天星,眼里掠过几分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二十多个伤患,是命堆着来的场子,外科、麻醉、ICU那边我都盯着了,只有你,从头到尾没出错。”
  许天星没回应,烟燃了一小半,他站在风口,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医院标志灯上,像是心思飘远了。
  韩志文也没等他回应,只低声说:“上面批了方案,准备成立重症急诊中心,单列床位、单列人员、预算和指挥权限都单独报。你是我第一个考虑的人。”
  许天星这次终于转头看他,他的眼神还是冷静的,但多了一点“被工作抓回来”的清醒:“我年资还不够,行政资历也差点。”
  “年资这种东西,看的是干出来的。”韩志文盯着他,“你知道为什么我找你?你分得清什么是要救的,什么是救不回的。你能顶在最前头,还不乱。”
  风吹过医院高墙,卷动他俩衣角轻响,许天星夹着烟,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不合群。”
  韩志文笑了一声,没否认,语气却带点打趣:“急诊哪个人合群?”
  他侧头:“我说的是重症急诊,不是你过去那种走流程、轮班干的活儿。”
  “我们要的是一线判断,一线资源,一线决策,你这种人,生来就该在这种地方。”
  许天星低头,把烟踩灭,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起伏:“我考虑一下。”
  韩志文靠着急诊楼门外的石柱,手里夹着烟,目光落在夜色之外那片灰蓝天光中,忽然语气一转:“至于你那个顾总……”
  许天星闻言,眉心微微一紧,下意识转头,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像是准备立即开口辩解。
  韩志文却抬手,轻轻一摆,像是示意他别急,“你也知道我这人,嘴上不中听。”他咬着烟,吐出一口烟雾,语气慢下来,“当初我看他,是挺不顺眼,甚至挺烦他的。”
  他侧过头,看了许天星一眼,眼神不再是平时的凌厉,而是带着点不动声色的体谅:“担心你们这段关系,会耽误你,不是怕你犯错,是怕你吃亏。”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然后继续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懂,咱们这些人啊,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不该在这事上栽跟头。尤其是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好苗子一个。”
  “我不是没见过,多少风光一时的年轻医生,就因为感情出事,前途被耽误得一塌糊涂。”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一分沉静:“我承认,最开始我确实没拿你们这事太当回事。总觉得他那种人,身边什么都不缺,喜欢个什么人也就是一时新鲜。”
  许天星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保温杯盖,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却能听得出呼吸轻微变了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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