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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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天星没有回头,水壶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蒸汽升起,模糊了他半边脸,他垂着眼,安静地把壶从底座上提起,倒水的动作极稳,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语气低而轻,却听不出情绪起伏:“说这些干什么呢,都过去了。”
  他走回客厅,将那杯热茶放在茶几上,没有埋怨,也没有指责。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开口,语气不冷不热,像是在询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方文恒没抬头,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啜一口。片刻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是我儿子。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人欺负?”
  许天星闻言,低低笑了一下,毫无温度,甚至有些讽刺:“你什么时候开始记得我是你儿子的?”
  方文恒终于抬起眼,神情仍旧温和,语气却隐隐带了点不耐的自持与居高临下:“别说得我像个恶人。”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想当医生,我从没拦着;你被泼脏水,我也没落井下石。现在你出事,我站出来,有错?”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复述一个理所当然的因果逻辑,仿佛所有沉默都是成全,所有出手都是恩赐。
  许天星没有动,只是静静站着,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方文恒又抿了一口茶,指尖在杯沿上轻敲,忽然语气一转,轻盈中带着锋芒:“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幻想?”
  他缓缓放下茶杯,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许天星脸上,像是在慢慢揭开一个他早就看透的答案,“幻想顾云来会来帮你?”
  这个名字一出来,许天星终于有了情绪的起伏,他刚想开口,却被方文恒打断:“就像上次李启东的事一样?”
  方文恒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口提起,语气甚至还带着一点惋惜的意味,可每个字都像针,扎得精准而深。
  他靠回沙发,坐姿放松得过分,长腿交叠,一副旁观者的姿态,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带了点讽刺式的怜悯:“你是不是就觉得,他帮了你一把,你就感激到……以身相许?”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那一刻,他抬起头,眼神淡淡地落在方文恒身上。
  那是一张熟悉到让人厌倦的脸,五官轮廓,微表情的细节,甚至连那种淡淡的、优雅而冷漠的弧度,都是他自己照镜子时才会看到的东西。
  他们长得太像,不仅是五官轮廓,还有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冷静,以及深入骨髓、几乎写进骨架里的骄傲。
  不同的是,方文恒把这份骄傲用来俯瞰、掌控、支配整个世界,而他,许天星,只是在拼尽全力,不被这个世界吞噬。
  他盯着那张熟悉得几乎厌倦的脸,忽然没那么生气了,反倒觉得好笑。
  像是终于看透了一场早就写好剧本的戏,演员分配早已固定,剧情路线条分明,而他曾经竟傻到以为自己能篡改结局。
  “原来你一直觉得,”他轻声开口,语气淡得近乎温柔,“别人对我好,都是交易。”
  “那你呢?”他微微侧头,目光直直落在方文恒身上,声音像是从冰面下浮出的气泡,冷却又清晰:“你是不是也一样?”
  方文恒轻笑了一声,似讽非讽地摇了摇头,语气仍旧缓慢而不容置疑:“别人和我,能一样吗?”
  他抬起眼,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笃定:“我是你亲生父亲。”
  许天星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没有抬眼,只是缓缓地说:“对,你是我亲生父亲。”
  “所以从一开始,我连逃都没得选。”
  “你知道吗,我今天第一次开始怀疑,我到底还该不该当医生。”这句话很轻,但许天星说得无比沉重。
  方文恒看了他一眼,神情不见波澜,语气却比刚才更温和了一点:“如果你还想当医生,我可以帮你。”
  他顿了顿,把他最想说的话和盘托出:“泰盛和你们医院的合作马上就签了。行政层、科研板块、媒体风向……我们都能干预。只要我出手,明天一早,你的名字就能从舆论里消失。你不但能留下来,还会成为院方重点扶持的人。”
  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这只是日常调配资源的一环,而非一次命运的再书写。
  “而如果你对医生这个职业本身已经厌倦,不想做了……”他语气顿了一下,视线直视他,“你也可以换个身份。”
  “我们正在筹建一所全新的项目,由泰盛主投。你可以是导师,是顾问,是项目设计者,不是去抢救病人,而是去制定标准、塑造下一代医者。”
  他的语调缓慢而沉稳,像在一步步铺路:“你该上牌桌了,天星。你不该再在底层跟人撕扯命运。”
  房间一瞬陷入更深的沉寂,许天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古井无波。
  沉默久到,方文恒几乎以为他会拒绝,却听许天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知道……我要是直接说不,你还是会再来找我。”
  他抬眼看着方文恒,嗓音沙哑,却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清醒:“所以我只能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方文恒微微一顿,目光变了几分,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索。但他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点头笑了一下:“行。”
  他站起身,整了整袖口,仍是那副从容姿态,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一直在底线挣扎。”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别忘了,你身上流的血,不是别人给的,是我给的。”
  门关上后,屋里又归于安静,许天星坐在沙发上,过了很久,他忽然笑了。
  没有声音,只有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那笑容轻得几乎不带情绪,却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那才是他真正的笑,一个从骨子里浮出来的,带着讽刺与洞察的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上钩了。”
  随机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名字:
  【晚上有空吗?】
  【出来喝一杯。】
  几秒后,对面回复:【地址?】
  许天星只回了三个字:【老地方。】
  雨已经停了,夜色安静,街边的路灯像是浸了水的火光,摇摇欲坠,虚浮而冷。
  他推开酒吧的门,目光扫过昏黄灯影下的人群,菀菀已经在了。
  他靠在吧台边,一身剪裁干净的西装,领口微敞,指尖晃着一杯浅金色的酒,像是刚出差归来,顺便等一个故人。
  看到他进门,菀菀笑了,步子一迈开,朝他走来,“来得挺快。”他语气轻松,眼神却不含笑意。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把揽住许天星的腰,动作潇洒、自然得像老情人重逢。
  他低头,贴近他耳边,嘴角微勾,声音压得极低:“主动找我,是有进展了?”
  许天星没动,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带着一个确定的微笑。
  第107章
  几天后, 风向悄然转了。
  最先察觉到异动的,是行政楼那边,有人放出一句话:“市里领导对这件事很关注。”在这座惯于揣摩风向的体制内大楼中, 掀起了微妙的涟漪。
  不久,医务处的态度便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那些原本在会议上对他言辞冷淡、避之唯恐不及的科室主任,如今在走廊上碰见他, 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致意, 甚至带上几分试探性的笑意,仿佛之前的漠视与疏远只是某种误会。
  还有那封“拟停职处理”的内部通报, 原本已经打印完毕、准备逐级递交的文件,也被悄然撤了回去。没人说明原因, 也没有人敢问,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是“上面”有人动了手。
  许天星并非没察觉这场变化。他只是没有追问, 他知道这世上的大部分风,刮向哪一边, 从来都不是靠“对与错”来决定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医院的楼道依旧来来往往,病房的门一如既往地被推开又带上。
  他按部就班地查房、签字、翻阅病例, 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雨落无痕。面上波澜不惊,目光专注冷静, 仿佛过去这几日的喧嚣与试探从未发生。
  夜已深,雨密密匝匝地下着, 像一张潮湿又冷硬的网, 兜头罩住整座城市。
  许天星站在方文恒家门口,整个人像是从夜色中雕出来的剪影,浑身湿透, 雨水顺着鬓角与睫毛一线一线地滑落,将他白衬衫浸得透明,贴在清瘦却紧绷的骨架上。
  他不动,就像一具被雨封住的壳,伫立在这片寂静中,仿佛连呼吸都凝结成了雾。
  他既没敲门,也没打电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头低垂着,像是在等待什么更深的东西。
  雨打在石阶上,激起一圈圈水纹,模糊了他脚下的倒影,也拉长了他那道沉默的轮廓。夜色里的他,孤独、倔强,却毫无遮蔽。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从里面缓缓打开。
  方文恒站在门口,一如往常的沉着自持,他看了他一眼,没有皱眉,没有惊讶,仿佛对这一幕早有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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