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眼睛一眨,狐相毕露。
“西哲啊……柏拉图、奥古斯丁、笛卡尔、尼采、福柯。”纪忍冬吐出五个名字,冲祝远山挤眼睛,“你懂吧?”
祝远山秒懂,上身探向纪忍冬,只留一只胳膊还在唐果儿手上。
“哲人为王,世界才有秩序。”他翘起纤长食指,沾了咖啡杯壁滑落的水珠,在纪忍冬面前的茶几上点出五个点,“信仰先于理性。我思故我在。上帝死了。”
“权力即知识。”最后这句是纪忍冬和祝远山同时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祝远山开怀大笑,边笑边望着纪忍冬,连眼角浅浅的笑纹里都是她的模样,“我们这几滴小水珠还真是人类群星闪耀时!“
纪忍冬正对面的唐果儿面如铁色。
她不讨厌唐果儿,只是觉得可悲。她想问问她,为什么默认每一个女人是来抢男人的呢?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当成宝的男人,我没有兴趣?
纪忍冬不是圣人,既然你一次次漠视我的好意,那就别怪我手软。
纪忍冬向祝远山斜身探去,狭小空间顿时被分割成两部分:对坐谈笑的纪祝二人,和哑巴甜妹唐果儿。
“我一直在想,”纪忍冬一双吊眼半睁半闭,视线游弋在祝远山双唇附近,幽幽道,“究竟是时代容纳了哲人,还是哲人点亮了时代?”
她端起咖啡杯喝下一口,杯子放下时却偏了三寸,杯身紧贴着祝远山那杯。
如果说纪祝二人的“哲学”互动唐果儿只是似懂非懂地介意,那么纪忍冬挪杯子这个举动简直让唐果儿想杀人。
懂点约会心理学的人都知道,水杯沾了一个人的唾液和体温,是身体隐私的外延。聚会中水杯直接贴在一起的潜台词几乎等于,“等下一起滚床单吧!”
唐果儿双眼幽怨地瞪着那杯咖啡,恨不得让它原地起火。
“忍冬,你真是太聪明了!”相较于咖啡杯,祝远山显然更在意纪忍冬的话。在吊书袋赛道,他一直孤独求败,今天终于棋逢对手,难掩激动。他不敢妄下论断,而是反问,“你得出结论了吗?”
“我以为,在人类历史的漫漫长夜中,一定有一些思想一闪而过,却因为缺乏社会环境,只得深埋黑暗。”纪忍冬双眼散焦,似乎忘记了祝远山的存在,“某一天,在特殊机遇下,这些念头就像黑丝绒里抖落的珍珠,汇聚成光,划破夜空。人们就称它为‘启蒙’。”
“是时代成就了哲人。”纪忍冬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落在祝远山肩上,歪头浅笑。
“这简直是我听过的对唯物史观最有诗意的解读!”祝远山瞳孔地震,他沦陷于美丽女子的才华。
纪忍冬努力回忆时就会双眼散焦,而刚刚那段话来自她大学参加诗社的创作。
看着祝远山满眼欣赏,她顿感人生有趣。当年涉世未深的少女故作高深时,怎么也想不到,八年后,这番话会为自己在成人世界赢得如此肤浅的胜利。
早在纪忍冬装模作样背诗的时候,唐果儿就心灰意冷地退出群聊。她意识到哪怕挽着祝远山的胳膊,也挽不住他的心,只好靠在沙发背上冷脸按着手机。
她并没有认输,只是换个赛场赢回来罢了。
“你们先聊,我该走了。”唐果儿哑着嗓子打断他们的“深情”对视,手指窗外,“接我的人来了。”
街边停着一辆银色保时捷911,那是祝远山的车。而在它后面,多了一辆紫色野马敞篷跑车,驾驶座坐着一位“野模”。
午后阳光下,他身上的银色网眼背心成了一颗灯球,浑身闪光。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而他毫不在意。
“野模”朝书店落地窗内抛了个媚眼,里面黑黢黢看不清人影,但定能博美人一笑。
书店大门上的铜铃叮咚作响。
卢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纪忍冬正试图挪回她的咖啡杯。
祝远山一边猎奇地打量窗外那辆又骚又旧的跑车,一边伸手摸索自己那杯咖啡,不知怎么手就搭在纪忍冬的手上。
他只觉手心一热,软嫩的触感使他浑身酥麻。祝远山壮起胆子,轻轻摩挲纪忍冬的手背。她的体温刺激着他掌心每一根神经,此刻他们不仅灵魂共鸣,肌体也在共振。
纪忍冬被窗外熟悉的身影惊得目瞪口呆,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目光直愣愣地追随那个身影从窗外经过,走进店门,停在她眼前。
顺着卢卡恶狠狠的视线,她发现自己的手握在祝远山手里。
“啊!”她慌忙抽手出来,却连同咖啡杯一起从茶几上抽出来。
杯子在空中翻转,杯口以不怀好意的角度倒向纪忍冬的小腹,整杯咖啡一滴不剩地泼在她的卫衣下摆以及裤裆上。
“忍冬,我帮你擦!”卢卡脱下上衣,团成一团,试图拯救纪忍冬惨不忍睹的衣裤。
可那网眼背心脱下来后就是一坨尼龙绳,根本不吸水,棕色液体顺着纪忍冬的瑜伽裤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还是我来吧。”祝远山眼疾手快从收银台要来一叠纸巾,扯出一张摊在掌心,轻轻按压吸收纪忍冬卫衣下摆的液体。他动作轻柔,每一下都似爱抚,“烫到没有?”
“早就凉了。”纪忍冬顾不上卢卡,也拿起纸巾疯狂擦拭大腿内侧。她不想走在路上被当成尿失禁患者。
兵荒马乱,没有人注意到卢卡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祝远山那双手在纪忍冬的小腹和大腿上摸来摸去。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草原上垂垂老矣的狮王的眼睛,狠毒,无尽哀伤。
第11章 呵,人
落地窗边,立着状况各异的四个人。
纪忍冬下半身滴着棕色液体,低头用纸巾狂擦自己的裆部。
事情不只身上洒了咖啡这么简单。
卢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纪忍冬脑袋里很乱。卢卡从她家离开后,他们二人就再无联系。她劝他去澳洲结婚,还明里暗里讽刺他吃软饭,他是否还在怨她?还是他已经有了新“朋友”,把她抛在脑后了?
为什么发生这么多变故之后的初次碰面,一定要如此狼狈?
纪忍冬越想越抓狂,发丝从脑后倒着垂下来,像个捶胸顿足的野人。
祝远山内心飘飘然飞上了天。
经过今天的偶遇,他越来越确信纪忍冬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人,美丽、有深度,他们简直是琴瑟和鸣的一对。这样想着,他顾不得身上昂贵的纯白色针织套装会染上咖啡,只顾着帮纪忍冬擦拭衣服。
他的手不时与她指尖缠绕在一起,心里开出一片花田。
卢卡赤裸着上身,愤怒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二人,恨不能一拳把祝远山干飞。可手里不吸水的网眼背心和他这一身肌肉一样,中看不中用。
他已经忘了叫自己来的人,是沙发最里侧的唐果儿。
唐果儿越过这一片狼籍,事不关己地牵住卢卡的手,“你总算来了!”
纪忍冬低着头,眼前一只做了满钻美甲的手滑进卢卡手里。
她停止擦拭衣裤,直起身来,眼前猛地一黑,过一会儿才看清依偎在一起的卢卡和唐果儿。
“你们认识呀?”唐果儿语气活泼,一改先前冷淡。
“嗯,朋友。”卢卡说,语气和表情都稀松平常。
“那真是太巧了!”唐果儿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以胜者的姿态宣布,“不过他是特意来接我的。”
纪忍冬没理唐果儿,她不在乎她。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卢卡,她期待他至少和她说一句什么。
比如,很高兴在这里看到她。又比如,他这几天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可他一言未发。
卢卡瞥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给纪忍冬擦裤子的祝远山,扭头对唐果儿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纪忍冬不记得满地狼藉是谁收拾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祝远山拉着走出书店,坐上他的车。
她只记得她从书架上顺手拿的小说还躺在茶几上,那是日本作家坂元裕二的作品——《四重奏》。
这真是她听过的最悲伤的曲子。
保时捷911的副驾驶座比二手野马舒服很多。
真皮座椅肌肤般有弹力,从背后温柔抱住失魂落魄的纪忍冬,温度适宜的空调轻轻吹干她湿润的双眼。
自从卢卡出现在书店里,祝远山就看出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
他轻踩油门,淡淡道,“那个男人没有眼光,只会泡低级妞儿,不值得你遗憾。”
随后贴心地打开车载音响,让纪忍冬在音乐里慢慢消化情绪。
纪忍冬环顾四周,后视镜下面挂着蒂普提克的香薰,波尔多红色的内饰让人宛若身处豪华酒店。方向盘上是一双细白嫩长的手,手腕上一寸处,纯白色的针织衫袖口已经水渍斑驳。
她丝毫没有感到安慰。
“你们男人,是不是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都特别残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