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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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逢圣帕特里克节,爱尔兰移民的传统节日,卢卡和纪忍冬在街上玩了一整天。
  他们先是挤到街边看游行。观看游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卢卡往里钻,背影在人群中忽明忽暗。纪忍冬在卢卡即将消失在视线里时,伸手拉住他衣角。
  纪忍冬就这样紧紧攥着他衣角,一直到游行结束。卢卡手里盛满了游行队伍撒向人群的糖果,挑好吃的喂给她吃,然后在她严厉的眼神中将糖纸装进口袋,而不是随手扔在地上。
  纪忍冬踮着脚尖探着头,被高帽子小丑逗得咯咯笑。卢卡歪头看着她笑,顽劣脸庞,眼里流淌着温柔和遗憾。
  “看什么?”纪忍冬发觉卢卡的目光,半低着头,羞答答的,好一朵中国茉莉。
  “看你好看。”卢卡热切如阿根廷火焰树,毫不掩饰他的燃烧。
  气氛高涨时,卢卡也跟着起哄吹口哨,这回轮到纪忍冬盯着他发笑。
  节日狂欢的气氛并未随着游行结束而消失。满街的游人占领了车道,醉醺醺的,狂躁地,大叫大笑,无事自嗨,发泄着饱满生命力。
  大型户外活动中,厕所是最稀缺的资源。
  街心广场的一角人味熏天,一排塑料板搭起来的临时厕所外排着长长队伍。纪忍冬和卢卡在队伍中边聊天边一步三挪,哪怕这队伍再长一点也无所谓,他们宁愿就这样一直排到世界尽头。天上的云彩,地上的蚂蚁,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变得那么生动有趣。
  就在他们快要排到的时候,绿色的塑料小房子后一群晕乎乎的白人闯入视线,其中一对男女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的年纪也就刚上大学模样,女人靠在肮脏的厕所后墙板上,男人意乱情迷地缠吻上去,四只手在腰腹附近乱摸,像两头野兽互相撕咬。他们的朋友们司空见惯的模样,在周围抽着叶子发疯般群魔乱舞。
  纪忍冬和卢卡都看见了他们。
  “害怕吗?”卢卡用下巴指了指厕所那面。
  纪忍冬下意识点点头,看着眼前社会气质的卢卡,马上又摇了摇头,机灵地说,“看情况了,你情我愿的话,及时行乐而已,顶多算有损市容,不过芝加哥这个现实版“哥谭”已经没有市容可言了。如果有一方丧失了清醒意识,你是律师,你比我懂。”
  卢卡淡淡一笑,“我以前跟那群人一样,大陆叫混混,台湾叫八加九,香港叫古惑仔,美国叫thug,我们拉美叫cholo。”
  纪忍冬心下了然,如果不是在美国遇见,他们不会成为朋友。
  他们接着聊起了电影《蝙蝠侠》,里面的虚构城市哥谭正是以芝加哥为原型,随后又谈论起超级英雄和漫威,还有各自喜欢的电影。卢卡想到,阮经天在新电影《周处除三害》里就演了个“八加九”。纪忍冬马上说她很喜欢那部电影,说着哼唱起电影里的歌,“曾经我茫然前行,暗夜的路上……”
  她嗓音清澈,歌声穿过人群,洗去一切混乱和肮脏。
  两人上完厕所出来,就去街上找餐馆吃饭,全然忘了方才的小插曲。
  酒足饭饱,他们便趁着节日氛围去河边散步消食,同任何一对约会中的男女一样。
  河边比平时热闹很多,许多酒馆举办小型演出,白天游行的人们穿着戏服在街上穿梭,有钱人乘着邮轮在河上观看“染河”。所谓染河,就是政府开着游艇在密歇根河中泼洒植物染料染,直至整条河染成绿色。绿色正是爱尔兰的象征色。
  庆祝节日的人们也纷纷穿着绿色服饰,包括但不限于:绿帽子。
  卢卡和纪忍冬散步时,路过一对正在自拍的墨西哥裔情侣,卢卡主动过去帮两人合影。
  纪忍冬听见情侣与卢卡用西班牙语热情攀谈,不知所云。男人兄弟般勾着卢卡的肩,女人则被卢卡逗得哈哈大笑。女人说了一句纪忍冬听不懂的话,他们三人共同朝她看过来,情侣意味深长地拍拍卢卡,三人一齐大笑。
  “你教我一句西班牙语吧。”与情侣辞别后,纪忍冬有些嫉妒地说,“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好啊!”卢卡想了想,换上特别低沉的嗓音道,“Ungustoconocerte.”
  卢卡后来陆陆续续教过纪忍冬很多句西班牙语,每一次他都格外珍惜用母语向纪忍冬表达情感的机会。
  纪忍冬后来学了很多句西班牙语,每一次她都心动于卢卡身上独属于阿根廷人的浪漫多情。
  “什么意思?”她斜着一双又纯又媚的狐狸眼。
  “很高兴认识你。”卢卡想,不论他与谁交往,认识纪忍冬就是他最大的幸运。至于别的,他不敢奢望。
  “Ungustoconocerte.”纪忍冬认真重复了一遍。清风拂过熙熙攘攘的河畔,也拂过她脸颊,“那我也教你一句古诗吧!”
  “好啊!”卢卡的声音差点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过节时美国人格外疯狂,几杯啤酒,一场粗制滥造的表演就能引得他们兴奋大叫。仿佛重要的不是节日本身,而是随便找个由头给热烈的人生添一把火。
  纪忍冬被这氛围感染,眼神滑过卢卡,看见他一身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淡淡说,“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意思是趁着还有时间,尽情享受,就像没有明天那样。”
  她说这话时,夕阳恰好轻轻落在河面。
  “我们还没有合影过呢,”卢卡举起手机,一把搂过纪忍冬。
  “咔嚓”一声,照片里卢卡呲着八颗大白牙。他身边的纪忍冬似笑非笑抿着嘴,眼里布满了惊慌、失落、和戒备。
  在卢卡抬起手机的刹那,纪忍冬分明看到他的壁纸是位陌生女人。
  沿河慢跑了两万米后,卢卡停下来。夜幕笼罩,河畔没了当年的喧嚣,水面上回荡着他的喘息声。
  卢卡的心是酒店大堂的旋转门,女人们进来转几圈就出去了。转得久的人如安娅,流连一年才走。转得快的,他早都记不住名字。也有人转了一圈,看似走掉,却又杀个回马枪,比如唐果儿。
  铃声叮当划破寂静河面,卢卡接通电话,“喂?”
  “喂!兄弟,周五晚上中部时间九点半到十一点半芝加哥能看到极光,一起啊?”是阿川的声音。
  “都谁去?”
  “你这话问的!咱几个呗!”阿川一一细数,“我,瑶瑶,俊远、子豪、阳仔三个带妹,还有你呗。”
  “她去吗?”
  这话一问,若是有心人听了,就知道卢卡已经输了。
  还好阿川不是有心人,他只是用无关紧要的小事讨瑶瑶欢心。
  “你说果儿啊,不然你以为谁让我叫你的?去的话到时候见啊。”
  卢卡一下明白了,唐果儿这是欲擒故纵呢。他不仅要去,还要好好打个翻身仗,一解心头之恨。
  人都贱,伤害了别人才后悔,被人耍了才珍惜。于是你吊我一次,我玩你一回。卢卡擅长此类游戏。因为他的心是旋转门,任人游转,从不敞开。
  可是纪忍冬不一样,她不仅拒绝在旋转门里转圈,还好言好语地告诉他:我不玩你的游戏。
  卢卡记得那晚纪忍冬隐忍的样子,她带着质问的语气,“这是谁啊?”
  “我女朋友。”卢卡贱兮兮地把手机端到她眼前,“美吗?”
  纪忍冬声音微微抖动,嘴角依旧是甜甜的笑,“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忘了我们只是朋友吗?”卢卡顽劣道,“我没这个义务。”
  没错,他在报复。
  他报复纪忍冬半年前在这里推开了他的吻,报复她用男女间最残酷的约定定义他们的关系:做“朋友”。
  寻常女人发现暧昧对象有女朋友会是什么反应?要么绝交,封心锁爱;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继续暧昧;又或者先绝交,而后再不甘心地回来找他暧昧。
  可纪忍冬那天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日本文学家夏目漱石把Iloveyou翻译成:今夜月色真美。”
  “什么意思?”
  “你看,这就是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区别。西方人听到这句话只会想:哦,月亮好看,没了。可是对于东方人来说,欣赏月亮是很私人的事,如果有人把他看到的月色说给你听,那么他心底里一定是爱你的。”
  “所以……”
  “现在,你就是那个西方人,我就是东方人。我们看似在聊天,可是你听到的和我听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月光下,纪忍冬的眼睛亮亮晶晶,比月色还美,“我们在经历一个巨大的信息不对称,而这对我不公平。”
  “你说得对。”
  卢卡撒谎了,他也是东方人。他将心里的月色说给纪忍冬,也不只说月亮而已。
  事已至此,他只能装傻,“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知道怎么办,你只是计较得失。”纪忍冬对着河水叹了口气,“你什么都想要,还想让我别走。说白了,我就是备胎呗。”
  “抱歉。”卢卡的喉咙被情绪堵住。心想,你不是备胎,我是。不被爱的那个人才是备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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