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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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少爷,这边请。"林瑟薇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上海腔调,既不过分热络,又不失礼数。
  贴心的带着年轻英俊的小同乡进了客房,林瑟薇指挥丫鬟们张罗着:"快去把铜暖炉生起来,杜少爷身上有伤,受不得寒。"她亲自试了试床褥的软硬,"再添床丝绵被来。"
  杜隐禅斜倚在床上,看着这位六姨太忙前忙后。林瑟薇不愧是舞女出身,举手投足间透着风月场中历练出来的周到。
  "六姨太费心了。"杜隐禅客气道,脸上还挂着笑,只是因着伤口显得有几分勉强。
  林瑟薇绞了热毛巾,坐到床边:"杜少爷说哪里话。"动作娴熟地帮杜隐禅擦去脸上的血渍,"杜少爷受了这么一场大难,我们作为同乡,理当照顾的呀。"她改口“杜少爷”,却绝口不问为什么叶大少变成了杜少爷。擦过脸,叫丫头端上茶来。
  杜隐禅接过描金盖碗品了一口,丫头又端来一个剔红漆盒,里头整齐码着四样细点。
  "杜少爷尝尝看,"林瑟薇用银筷夹了块杏仁酥,酥皮簌簌落在杜隐禅掌心,"这是照着上海德兴馆老师傅的方子做的。"
  话音未落,门外廊下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丫头打开门,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出头,短发,相貌堂堂,身量修长,白大褂下露出一截熨烫得笔挺的灰色西装裤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很少会有男人长着一双这么干净的手。
  "曲医生来了。"林瑟薇起身,让出位置,"这位杜少爷受了伤,劳您费心。"
  曲医生打开医药箱,杜隐禅注意到里头器械摆放得一丝不苟:镀铬的剪刀、镊子、探针都在各自的凹槽里,玻璃药瓶上的德文标签清晰可辨。他先是用碘伏消毒伤口,动作既轻又快。"子弹擦伤,所幸没伤到骨头。需要注射破伤风针剂。"
  “我不打针!”杜隐禅非常固执,“什么针都不打!”
  林瑟薇倒没料到她这么个脾气,不好强劝,好在曲医生并不坚持,点点头:“那就吃药,不过效果会慢一些。”
  曲医生又帮她处理了腿上、胳膊上的外伤,这人与林瑟薇一样,都是只尽本分,不多问一句。
  "每日换一次药。"曲医生留下几片药片,又取出支小药膏,"这是止痛的,睡前涂抹。
  林瑟薇送客到门口,又带着笑来,叫人换来开水,请杜隐禅吃药。
  杜隐禅没有她那么好的涵养,存不住话,好奇问道:“这位曲医生看起来是西医做派,在哪里都是抢手的,怎么会来五寅镇行医?”
  这并不是不能说的,林瑟薇也就不隐瞒。
  第18章 ☆、18、曲医生
  “说起来呢,曲医生也是阿拉上海同乡。”林瑟薇的眼睛越过杜隐禅,越过殷家的深宅大院,越过五寅镇,越过无尽的水路和陆路,飘回她日思夜想的故乡去了,“伊从前在虹口开诊所,连洋人都要排队候诊的。后来出了桩医疗官司,上海待不下了,只好投奔我家老爷。五寅镇虽小,他却能继续行医,若是在别的地方,他这医生是做不下去了。”
  杜隐禅点头一笑:“我看曲医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过段辰光伊要是想回上海,我倒可以帮帮忙。”
  “杜少爷是个热心肠。”她笑得眉眼都弯着,“曲医生算是遇到贵人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丫头轻轻叩门,隔着门帘低声道:"太太,前头老爷们问,杜公子的伤势怎么样了?可还能入席?"
  杜隐禅一听,立刻掀开锦被,翻身下榻。"能,我现在就去。"她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襟,努力让自己恢复体面。
  林瑟薇见状,也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亲自引着她穿过回廊,到了饭厅门外,林瑟薇轻轻推开门,自己却并未进去,微微欠身,低声道:"杜公子请。"随即转身离去。
  杜隐禅一进门,便察觉到气氛微妙。见她进来,众人纷纷起身寒暄,话语间尽是些"误会""请杜公子见谅"之类的客套话,面上带笑,眼底却藏着各怀心思的打量。待这些场面话说完,席间的气氛才稍稍松弛,众人重新落座,方才被打断的话头也再度续上。
  "这么说,先霖,你把木胎带来了?"殷衡岳的声音低沉,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先霖,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坐在叶先霖身边的杜隐禅,眼神里透着几分审视。显然,有了先前假叶先霖的前车之鉴,他对眼前这位叶少爷的话,仍保留着三分疑虑。
  叶先霖不慌不忙,唤来在饭厅外候着的贴身随从。随从提进一只皮箱,叶先霖亲自接过,将箱子稳稳放在饭桌上,指尖轻轻一拨,铜锁应声而开。一截木胎静静躺在猩红丝绒衬布上。
  木胎通体乌黑中泛着金丝,纹理如流水般蜿蜒,木质细腻温润,似玉石一般泛着幽光。细看之下,木纹间隐隐透出丝丝缕缕的金线,如暗夜中流淌的星河,正是上等的金丝楠阴沉木。此木埋藏地下千年,经水土侵蚀而不腐,反而吸纳天地灵气,木质愈发沉郁内敛,触手生温,隐隐透出一股清冽的香气,闻之令人心神一静。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那截木胎上。杜隐禅微微眯起眼,心中暗忖,这人居然弄来了真家伙,怪不得看起来这样从容不迫,
  原来是有底气。
  殷樾衡的目光几乎黏在那木胎上,他虽不懂鉴别,但是好东西是不需要鉴别的,就算不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这绝非凡品。他不由得舔舔嘴唇。“先霖啊,这……这就是木胎?”
  叶先霖唇边一抹淡笑,还没等桌上几人过完眼瘾,不紧不慢。地将锦缎重新覆上,"咔嗒"一声轻响,箱子的锁扣应声合拢。他抬眼看向殷樾衡:"殷家表叔,这正是我们叶家的传家之宝,当今世上应当也就这么一份货真价实的阴沉木胎了。"说着示意身旁的仆人将木箱捧走,"据祖上所传,这截木胎在嘉陵江底沉睡了近千年,说句托大的话,就算是给座金山也不换的呀。”
  殷樾衡眼巴巴的看着那随从带着箱子走出厅去,笑道:“贤侄说得有理。不过,南山寺的慧通禅师一直对木胎神往已久,他在文物鉴赏上也颇有造诣。若是方便,可否请他来此看一看呀?”
  叶先霖爽朗笑道:“有何不可呢?表叔。这木胎又看不走,小侄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房雪樵回房换回女装,趁乱溜回书局,他的发髻没来得及重新梳好,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耳畔,倒像是刻意为之的风情。书局似乎无人注意到他的短暂消失,但他仍不敢放松,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脑海里仍盘旋着如何救出那假的叶先霖的念头。
  不知怎么的,他对于她,总像是担负着什么责任似的,或许是偷看了人家洗澡,在整个五寅镇里,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秘密。又或者是两人曾经睡在同一张床上,那种亲密无间给他的心上缠了丝,绕了线,再也理不清了。
  房雪樵的心像是还悬在殷樾衡书房的房梁上晃悠,叶先霖那张脸庞在眼前晃啊晃,叫他一刻不得安宁,他是无意间偷了蜜糖的猫,如今那些蜜糖黏住了他的爪子,挣不脱甩不掉。
  正恍惚间,殷明敬的身影撞进眼帘,殷大小姐倚到窗前,翻看着摊开的账册,目光却飘得老远。。
  房雪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她怎么样了?”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忙止住后面的话,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殷明敬却并未察觉异样,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会意道:“你是说叶公子?”她顿了顿,又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不,她不是叶公子,而是另外一个人。”话音落下,她的目光渐渐涣散,似乎陷入了沉思,纤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房雪樵见她迟迟不语,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得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大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公子她,是不是被杀了?”
  “杀了?”殷明敬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摇头,“没有,她的朋友来了,把她救下来了。她没什么大碍。”
  房雪樵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那就好。”他不敢再多问,便转身回到一楼,装作整理书架,借机平复心绪。
  书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明敬,你在吗?”
  房雪樵下意识抬头应道:“您找我们大小姐吗?她在二楼。”说完,他才看清来是曲怀霜,那位总是举止儒雅的医生。他们见过几次,虽不算熟识,但曲怀霜每次见到他,眼神总是格外柔和,甚至带着几分莫名的熟稔。
  看清楚是他,曲怀霜一向平静的面容竟浮现出惊喜之色,目光紧紧锁住房雪樵,声音微微发颤:“傅小姐,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房雪樵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傅冰砚”,一个他仍不习惯的身份。他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搅在一起,结结巴巴道:“今、今天早晨,我……我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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