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房雪樵一击得手,身体前倾,试图彻底压制他时,刺客却猛地将身体向侧面一旋,角度刁钻,险之又险。房雪樵护人心切,前冲之势难收,刺客染血的手指恰好揭下他的面巾。
线条冷硬,眉峰如刀,带着未散的杀气。这并不像平日里温驯得有些窝囊的房雪樵。
刺客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竟然是你!”
话音未落,刺客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那扇紧闭的窗户,合身撞去。
破碎的木屑和玻璃四散飞溅,刺客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房雪樵顾不上追击,立即将面巾重新戴好,转身也要离开。
“这位义士,你是什么人?”殷蘅樾感激地抱拳道谢,“你救了老夫一命,敢问你高姓大名?”
门外传来脚步声,殷府虽然暂时没有护卫,可是那些厨子、婆子、丫头加起来也有几十人,人多势众,想必殷蘅樾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房雪樵略一迟疑,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也翻出窗户。
他回到住处,躺倒在床上,可是那四个字始终萦绕在耳畔。
“原来是你。”
他到底是谁?
巨大的爆炸豁口像一张深渊巨口,张韬铭第一个进入船舱。密如牛毛的雨水透过破烂的船体落到他的身上,他无法完全睁开双眼。手里的汽灯只能照亮三两步的距离。
断裂的缆绳如同绞索交错,随着船体的轻微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到处都是风声、雨声,不知名的沙沙声,还有脚步声。
是清晰的脚步声,感觉有很多人分散在这艘船的各个角落,在黑暗的掩护下移动、徘徊、甚至奔跑。脚步踩在积水中,溅起的水花声清晰可闻。
“有人……”跟在张韬铭身后挤进豁口的一个人声音都变了调,手中的汽灯剧烈晃动,光柱扫过扭曲的舱壁,却什么都看不到,“埋伏,有埋伏。”
前面的人想退,后面的人堵着,顿时乱作一团。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那些脚步声在逼近,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那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发出的声音。
“在那边。柱子后面。”有人指着黑暗嘶喊。“上面,上面也有动静!”“他们过来了,开枪,快开枪啊。”
混乱就此产生,黑暗中不知谁开了枪,子弹打到钢板上又弹了回来,立刻有两人被击中。
张韬铭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一直派人在这艘船外面守着,没看到有人进出。这些人从哪里来的,难道真的是从水底潜进来的?
“稳住,不要动。都把灯举起来。”
然而并没有人听他指挥。
一人躲避流弹时,踩中了一块被泡得酥烂的甲板碎片。随着一声脆响,他瞬间从破洞消失,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窟窿,以及下方传来的沉重落水声。
几乎同时,在另一侧,一人被头顶的奔跑声和喘息声吓得魂飞魄散,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浓重的尿骚味四散开来。
好容易安定下来,张韬铭看到黑暗中有东西在快速移动,不止一个,速度很快,四足着地,似乎在躲避灯光,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是人。”张韬铭闪过一个念头。
“是狗。”有几个稍微镇定些的认了出来,“是狗,很多狗。嘴巴被缠住了,叫不出来。”
损兵折将,一片狼藉。
伏兵,竟是一群狗。
一条黄狗从破烂帆布后面跑了出来,暴露在汽灯的光柱之下。被戏耍的愤怒让张韬铭狠狠地向它开了一枪,狗立即倒在血泊之中。
守在外围,负责警戒的谢云生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嘲讽的笑。
第46章 ☆、46、告别
被刺与被救,都发生在电光石火般的瞬息之间。殷蘅樾知道刺杀自己的是谁,却猜不透要救自己的是谁。
雨势未歇,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如更漏,声声催人。这一夜,殷蘅樾枯坐书房,直到座钟打了四声,门外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张韬铭关上门跟他描述了经过,虽然羞耻,但并没有隐瞒。
殷蘅樾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五寅镇,小小的五寅镇,居然招来了这么多人。好热闹啊。
“老爷,是我无能,我没有找到藤原先生,甚至没有抓到一个可疑的人。”张韬铭的身上都湿透了,裤脚上沾着血迹,不知道是狗血还是人血。
殷蘅樾缠着佛珠的手轻轻摆一摆。“不怪你。是有人布下好大一盘棋,目的在于我,他要杀的人是我。”
“他……是谁?”张韬铭看着殷蘅樾,眼睛里带着仇恨的火,他恨那个耍得他团团转,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尊严扫地的幕后黑手。于张韬铭而言,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比丢了性命更让他难以忍受。
殷蘅樾递过一张报纸来:“上海有个暗杀团,这几年闹得沸沸扬扬,你应当听说过的。他们行事乖张,手段狠绝。专杀名气大的人,以此来获得一些江湖名头,引得无知百姓为他们叫好。因此他们就越来越嚣张,还自称什么
‘暗杀大王’。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实则不过是些无法无天的亡命徒。富商巨贾,权贵显要,谁在风口浪尖,谁就是他们的目标。一月份更是在日租界搞出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案,炸死几个日本人。当然,我也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之上。”
张韬铭接过报纸,上面赫然登载着“暗杀大王”杜照隅身亡的新闻,没有照片,偌大的标题下面是大段密集的文字,详细叙述着这位搅动上海滩风云的人物的死讯。看来杜照隅此人的影响力很大,不然寸土寸金的《申报》不会用这么大的篇幅来报道他的身亡。
“他死了?死因是……中毒?”
殷蘅樾点点头:“此人行踪不定,并且身边有个雌雄莫辨的弟子,就算政府、黑帮、日本人等几方势力多方围剿,却屡次被他逃脱,直到……”话说到这里,殷蘅樾不肯再过多透露,而是截断话头,说:“来刺杀我的就是杜照隅的徒弟,她要为她那死去的师父完成生前未竟之‘遗志’。一击不成,必卷土重来。今晚的订婚宴宾客盈门,鱼龙混杂,正是她浑水摸鱼、再度行刺的绝佳良机。韬铭,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再小心呐。”
杜隐禅一直睡到正午才起床。
窗外的雨还在簌簌地落着,她无神地摸出衣裳换好。
房门被轻轻推开,余婉娘端着红漆托盘走了进来。她却脸上总是带着钩子的媚笑不见了,眉眼间撩拨人心的风情也不见了,透着一股少有的沉静。
她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连裙裾都规规矩矩,没像往常那样故意摇曳生姿。
杜隐禅的脸色不好,不时地轻声咳嗽,余婉娘耐心细致地为她盛汤端饭,杜隐禅冷眼看着,不由得起了疑心。
“叶大少呢?”她随口问,心不在焉地将只喝了一口的莲子羹放下。
余婉娘道:“一大早就带人出门了,看方向,应当是去了码头。”
宋执钧对于五寅镇的码头志在必得,是啊,这个小小的码头看起来不起眼,却在要道上,吞吐量也不小,运输枪支弹药、黄金鸦片再好不过,既能掩人耳目还能事半功倍,这咽喉之地,怎能不让人眼红心热,争得头破血流?
罢了,他们争他们的,杜隐禅志不在此,她有自己的使命。
余婉娘为她剥开一个小巧肉粽,笑道:“杜少爷尝尝这粽子,人家都说,余婉娘包的肉粽是五寅镇最好吃的。”
杜隐禅总觉得余婉娘与平日里大不相同,便问道:“老板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呢?有什么不妨直说。”
余婉娘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但终归还是没有将嘴边的话说出来,只是让着杜隐禅吃饭。
杜隐禅只吃了几口,就让余婉娘将东西收走,推说自己不太舒服,继续躺回床上。
余婉娘走后不久,叩门声又笃笃地响了起来。杜隐禅半倚在床头上,只当是宋执钧回来,眼皮也懒得抬一下。“门没闩,自己进来罢。”
有人推门进来,浓烈粗粝的烟草气息涌入,霸道地驱散了室内余晚娘留下的那点脂粉香。杜隐禅忙撑起身体望去,来人居然是孟三川。
“杜少爷。”孟三川不见外地坐到椅子上,自己倒茶喝,边喝还边品滋味,“你这上房里的茶叶就是好,人分三六九等,茶叶也分高低中下,下辈子呀,我也要等个上等人。”
杜隐禅起身坐到他对面。“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都透着反常。你老孟也喜欢拉家常了?”
“咱们俩也算是不打不成交。”老孟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黄牙,“你这人虽然看起来难缠,但是不坏,若是日子久了,咱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朋友?”杜隐禅看看他,他今天比往常显得利索一些,是新理了头发,“或许吧。”
“我那师弟,为什么会住进殷家呢?前天晚上我去送信,时间紧迫,没来得及细问。”老孟看起来很困惑,“他跟殷蘅樾有什么关系,杜少爷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