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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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鹤存不明白老孟为什么要行刺日本人,还穿着他十一师的军装,门口那一具显眼的尸体和尸体身上的军装,是甩在他雷鹤存脸上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怎么回事?”他坐在大厅角落,张皇地看着身边的郑怀安,尽量将声量压低,“孟三川他是我爹在的时候的老兵,为什么会来这么一出?他这不是要拖我下水,我怎么跟殷蘅樾交代?”
  郑怀安好像知道些什么,嗫嚅了一阵儿才低声说:“老孟这个人,一直都不太安分……心里总是憋着股劲儿。”
  雷鹤存疲惫地闭上眼睛,内外交困、左右为难。孤鸿、曲怀霜、殷蘅樾,这三方势力如同巨大的磨盘,将他夹在中间反复碾压。
  他摇摆不定,到底要选谁,才能让他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来?
  不久前,他笃定殷蘅樾这条线最有价值,最好用。日本人的势力和资源,是他在攀爬的阶梯。可孟三川这一刀,干净利落地捅死了日本人的中尉,也捅破了他精心维系的利益网。日本人会怎么想?殷蘅樾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后面又在盘算什么?是猜忌、怀疑、疏远,甚至清算。这隔阂,怕是深如鸿沟,再难弥合了。
  选孤鸿?
  雷鹤存睁开眼,目光投向杜隐禅所在的方向。此人绝非善类,是比殷蘅樾为更莫测的深渊。投向孤鸿,无异于与虎谋皮。
  “谢会长呀,咱们是自己人的嘞,他们这些人老弱妇孺,走路都打晃,怎么可能会飞出去?您就行行好吧,您看我家阿公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叫他老人家找个地方躺一躺,缓口气儿,可好,求您了。”
  是老进士的孙子在哀求谢云生。
  谢云生好容易能直起腰杆说话,摆出会长的威仪,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要躺啊,也行,去问殷老爷,他同意就可以。”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讲情分呢?”林瑟薇倚在窗前不满的说,“老人家病成这个模样,你再看那位大嫂子,怀里的孩子已经哭了半个小时了。在座的都是五寅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就是老爷的本家血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谢云生不由得弯下腰,矮了几分,也会说客气话了。“六姨太,可这是殷老爷吩咐的,我也不过是按照吩咐行事,不敢打折扣的。”
  “话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陷我父亲于不仁不义?”殷明敬站了出来,转向旁边侍立的下人,果断下令,“把人扶到后边的客房里去,小心些,送些热水过去。身体不好的,都带过去。一切有我担待。”
  此言一出,众人如蒙大赦,一个个忙着道谢,跟着下人从侧门走出客厅,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作为殷家的贵婿,雷鹤存被单独安置在远离主厅的一处僻静厢房。林瑟薇亲自端着热粥送了进来。郑怀安极有眼色,立刻躬身退至门外,顺手带上了房门。他并未走远,静静立于屋檐之下,看着庭院中的丝丝缕缕的细雨随风飘散、纠缠。
  放下手中的托盘,林瑟薇担心的看着雷鹤存,自然地挨坐到他的身旁,颤抖的双手抚摸着他瘦削苍白的脸。“你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雷鹤存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随即逼迫自己睁开眼睛,道:“没什么,不过一场感冒。”他侧过头,避开了她过于灼热的目光。
  林瑟薇凑得更近,两人温热的呼吸几乎交融,她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抓着他的前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鹤存,你带我走吧,我们趁着乱子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来。这个牢笼,这个处处都是眼睛、能把人活活闷死的地方。还有殷蘅樾那个恶魔,我们再也不要跟他打交道,好不好?”
  第49章 ☆、49、报恩
  “你不是为了复仇才千方百计留在殷蘅樾的身边吗?”雷鹤存问道,“付出那么多的代价,你甘心放弃?血海深仇,刻骨铭心,如今仇报了吗?”
  林瑟薇无力得摇头:“我在他身边当牛做马,曲意逢迎,像个最下贱的玩意儿一样讨好他。可我没有机会,他根
  本不信我,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真正相信任何人,他的疑心病比城墙还厚,我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她抓住雷鹤存冰凉的手,大红色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粉痕,“我只有你了,鹤存,我活着的念想就只有你了。带我走,求求你,就算从此亡命天涯,风餐露宿,我也认了,只要能离开这个地狱,只要能同你在一起。”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雷鹤存没有勇气看她那双盛满哀求和爱意的眼睛。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握枪、握刀,如今却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林瑟薇眼中炙热的火焰渐渐熄灭,她缓缓地松开手指,剥离掉自己最后一点依附,带着诀别的意味。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是了,你舍不得,你现在是殷明敬的未婚夫,是殷家的贵婿,是手握重兵的大帅,是将来日本人都要扶持的大人物啊。怎么会为了我,一个舞女,一个殷蘅樾玩腻了的旧物,而轻易抛弃呢?”
  “你以为我留恋这些?”他低吼着,“几千条命,我手下有几千个活生生的人命攥在我手里。他们把我当狗,用骨头吊着,用鞭子抽着,这乱世,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若是丢了兵权,会有多少人来杀我?我连自己都保不住……”
  他看着林瑟薇褪尽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她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牵线木偶。哒哒的高跟鞋脚步声穿过门扉,踏入回廊里,走入风雨中,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终消失不见。
  杜隐禅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她向着宋执钧使了个眼色,闪身消失在通往内宅的廊柱之后。没人在意她的消失。
  殷蘅樾的睡房就在眼前,但杜隐禅并没有贸然靠近,她紧贴在潮湿的墙壁上,气息收敛。她早就发现张韬铭今晚一直都没有出现,想必他就埋伏在殷蘅樾的睡房中,守株待兔。除了张韬铭,房雪樵也一定如同幽灵般蛰伏在暗处。他会在哪里看着这一切?
  硬闯是自寻死路,强攻更无胜算。何况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殷蘅樾的性命。其他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和接近目标的由头。
  如今,姓殷的被日本人牢牢控制在松井的院子里,重兵把守,如同铁桶。卧室也去不得,里面盘踞着毒蛇。如何破局?
  冰凉的雨丝飘落在她得脸上,让她稍稍冷静一下。她从裤兜里掏出手帕,里面包着一只人耳,是从藤原尸体上割下来的那一只,将耳朵拿在手里掂一掂,她有了个主意——既然这耳朵的主人是房雪樵杀的,那就让这个凶手浮出水面。
  松井的住处,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人向裹着白布的松井遗体鞠躬哀悼。至今,昌和号全体成员全部身亡。悲愤让这伙日本人将矛头再次指向殷蘅樾。
  殷蘅樾手下虽有多于这些日本人几倍的兵力,却不敢动用,只能一遍遍解释,这一场刺杀与自己无关,昨晚他也遭遇了刺杀,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
  那新来的名叫小野的日本军官听了他的解释,却更加怀疑。“既然你说你也遭受了刺杀,为什么身上未见伤痕?反倒是藤原少佐和松井中尉却一个失踪一个身亡。”
  殷蘅樾无力解释,两人正在僵持之中,突然从屋顶掉落一样事物,不偏不倚砸在殷蘅樾毛发稀疏的头顶。
  殷蘅樾浑身一僵,有过上次书房断指的经历,他心头猛地一沉,抬手向头顶抓去,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他屏住呼吸,摊开掌心,一只发黑的耳朵赫然躺在他微微颤抖的掌中,耳廓的边缘带着清晰的割痕。耳廓皮肤上,清晰的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藤原。
  殷蘅樾恨不能将托着耳朵的这只手剁了,将胳膊伸得远远的,当着小野等人的面又不敢扔掉手里的东西。
  小野的眼睛眯成危险的细缝,手已按上了腰间的枪柄。抬头看着屋顶,下了命令。
  日本兵迅速冲出屋子。
  数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在屋瓦、檐角、廊柱间交叉搜索。
  杜隐禅藏在屋脊后,故意踩落瓦片发出声响,随后迅速转身,从屋顶跳到回廊顶棚,朝着后院疾掠而去。
  子弹钉入杜隐禅身后的廊柱和墙壁,杜隐禅身形在狭窄的巷道处疾闪,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弹道。手电光柱死死咬着她那的身影,将她逼向死角。杜隐禅心头凛然,知道在开阔地带被这么多条枪锁定,落网或中弹只是时间问题。她想到了老孟,就在十多分钟前,老孟就与她相同的处境,但不知她是不是会落得与老孟相同的下场。
  就在她狼狈翻滚着勉强避过一串扫射,后背紧贴在冰冷假山石上的刹那,一阵密集的瓦片碎裂声从她头顶上方不远处的另一片屋顶传来。紧接着,数个沉甸甸黑乎乎的东西被大力抛掷下来,并非炸弹,而是瓦片,显然是刚被人从屋顶揭下来的,瓦片雨砸向追击最凶猛的几名日本兵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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