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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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嫂子,我现在也入职干外卖了。”事已至此,程叶干脆直说。
  “我今天去找您,只看见了老周。为什么你离开小店了没给我说,我也联系不上您。还有强哥他……”
  她想问,强哥为什么行踪古怪,为什么一直这样跟着毕然,又为什么……
  强嫂却沉默了许久:“有话,你问你强哥吧。”
  她挂断了电话。
  第32章 ☆、32妞妞
  夜色尚浅,强哥已枯了一双眼。
  “叶子,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转行?”他颓然倚在墙边,“说实话,我当初干这行,本想是当过渡,以后还得东山再起的。”
  毕竟,外卖骑手里,有近一半以上的人,跑单时间不超过30天。大部分人都是缺钱,就先跑上一个月,过渡一下。
  “三年前,也真有了别的机会,我以前那个老板又来找我,让我回去干。我也特想回去,送外卖虽说自由,但也不长久啊。”
  强哥说到这时,不由看了眼程叶。
  俩人都是干这行的,这话心里彼此也明白。
  送外卖自由,收入高,可都是拿体力和青春拼出来的。人人都在卷,之前还有人统计过,接近六成的骑手都有负债。环境越来越难,竞争这些年也越来越激烈。
  对强哥来说,人到中年,拼体力已经很难了。还能换回原来擅长的工作,该是多好的机会。
  五大三粗的强哥,此时声音却变得低而弱。
  “但那时,妞妞得病了。”
  他说起旧事,再没有转行失败的惋惜,只有晴天霹雳里的心疼。
  “一开始,妞妞只是发烧。”
  妞妞放在老家跟奶奶过,每天都跟强哥夫妻视频。有一天视频里,他们发现妞妞有点蔫,奶奶说是发烧了。吃了药,还是不退。送医院去看,老家医生说是风寒,打了三天小针,可烧却迟迟不退。
  “老人家见识少,还怕是不是撞了啥不干净的。还是医生有见识,让去城里看。
  “我就托了老乡,带妞妞到城里医院做检查。”
  结果出来,箭头上上下下、密密麻麻。
  红的刺眼,黑的吓人。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字眼陌生,术语冰冷。
  一大摞化验单和收费单,雪花般砸向这个才刚恢复了元气的家庭。
  “妞妞的病特难治,早就过了医保封顶线。”
  强哥双眼都是血丝,“我跟你嫂子又四处借钱,店也顶给了老周,才给妞妞续了命。”
  也因此,强哥夫妻欠债,强嫂离开那家曾承载这一家希望的小店。
  程叶难过地问:“出这么大事,你们为什么没跟我说?”
  “你也难。那时你也欠着钱,让你替我们担这心,有啥意义呢?也是为着讨债的人多,我让你嫂子把号换了,让讨债的都来找我。我一大老爷们,好歹还能一人顶着。”
  强哥说着,叹了口气:“这都不算啥,让我揪心的,还是妞妞。以前,你为陈达的病也借过钱,你肯定也知道。借钱难,有人嘴欠、还总爱劝两句,说孩子小,要不算了。
  “可你知道吗?我们把妞妞接到医院,她做的那些化疗,可遭罪。又是吐,又是掉头发,孩子瘦得没形了。结果有一天她偷偷告诉我,她其实挺高兴的,因为,能跟爸爸妈妈天天在一块了……”
  强哥哽
  住了喉咙:“以前有一年,春节过完了,我跟你嫂子要回北市打工。东西多,我们就租了辆车,可天还没亮,妞妞就自己钻到了车后座上,说要我俩带她一起走……后来我跟你嫂子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从那车上薅下来。孩子哭得那个难过……
  “她从小没在我们身边,老家过得也孤单。”强哥的声音发颤,“她奶奶说,她小时候,从她奶手机里看过我骑电瓶车送外卖的照片,就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见着骑电动的就喊‘爸爸’……她特小那时候生日,我们没能回去,人家给她一块糖,她傻傻放兜里揣了一整天,黏糊糊的,说等我们回去分着吃……
  “这些年,我跟你嫂子一直在外打工,本来就亏欠了她。她没指望我跟她妈能大富大贵,就只希望能跟我们在一块,好好过日子……”
  好不容易,兑现了相聚的承诺,却是带孩子住进了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
  “可她还是那么乖,样样都听话,没使一点性子。
  “这样的娃,我怎么舍得放手?”
  程叶呼出一口浊气。
  她比谁都明白:放手,从来不易。
  有人以为家属不愿放掉的是一条命,但其实更深的,是那些朝朝暮暮里的回忆。
  孩子的小手,老人的慈爱,亲人的温存,爱人的眼光……
  偌大一座骨灰楼里,家家户户供奉着的,又何尝不是这些不愿放手的念想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终有一日,魂销骨灭;妞妞小时候她见过,跳起来时小辫子一甩一甩,满头是七彩缤纷的橡皮筋,强嫂给她买的头花,她就特别得意地给程叶看。她还记得摸着妞妞的小脑袋,头发软绵绵的、茸茸扎在手心里。她扭过头来,呼吸就轻轻的,也软软融在大人手心里。
  这样软软的、温热的、毛茸茸一团的孩子,要变成一坛冰冷的骨灰么?
  “我继续干骑手,是因为咱平台,有个小白团。”
  程叶听说过这事。小白团名字好听,而事实上,指的是家里有白血病患者的骑手团。
  “平台有个大病补贴,只提供给家里有病人的骑手。有整整十万块钱。妞妞的条件,恰好符合。为治她的病,我说什么也得干。
  “以前我总说这附近偏,可也就这边,才有个五院,能给孩子弄骨髓移植。我更不可能挪地儿了。”
  这也是为什么,小白团最早,就是在北市郊区诞生。因为那些陪伴孩子做骨髓移植的父母,都把孩子送到这儿,为了大病补贴,又都干起了骑手。
  “医生说所有招都使了,移植是最后一条路。对妞妞来说,这是抹黑夜里最后一线光了。”
  “尤其那时候,医院给我说配型成功了。
  “这样的话,三十万就能治妞妞的病。
  “补贴帮了十万,我跟你嫂子又凑了二十万,我想着债可以还,日子总能过,只要妞妞活着……
  “可谁知那人,事到临头,却反了悔!”
  希望几乎一下子就破灭了。
  医生告诉他们,在非血缘关系中,完全匹配的概率是二十万分之一,尤其像妞妞这样急需移植的重症患儿,每多等一天,风险就增加一分。
  要等到第二次配型成功,除非有奇迹发生。
  “本来,我跟你嫂子已经带妞妞出院,只等死了。”
  “我还记得那天,是在个公园。妞妞不用在医院待着,孩子还挺高兴。她从小没享过什么福,我们当时就想,拼着最后一点钱,让孩子最后的日子里,走得高兴也行……”
  心里荒芜一片的时刻,却发现那天公园里,花开得正好。
  “桃花、梅花、樱花。我一朵朵指给妞妞看,一边指,我一边心里特别难受。那每一朵花都开得漂漂亮亮,我的妞妞……我的妞妞怎么就要没了?
  “我以前赌过、烂过,好不容易改过自新,好不容易日子眼看着要好起来,都没来得及好好疼她,妞妞怎么就……哪怕是我得病呢?那些针、那些药,那些折磨人的痛,哪怕让我去替她受呢!
  “可她也懂事,不知谁给她说了人会老会死,她说……要是有一天,她跟花儿一样没了,让我别哭。她就像这花一样,来年还会再开。
  “她说她一定是粉绿色的,像她还能有头发的时候、最喜欢的那朵头花一样。我说这世上哪有绿色的花儿,她说她就会变成那样,到时让我去那公园里看她,她一定能认出我来……”
  “我当时,不瞒你说,想哭也不敢哭,只能憋着。
  “妞妞被你嫂子抱到旁边看鱼,那公园没什么人,我就跪了下来。我当时对上天说,只要有人能救我妞妞的命,我张铁强一定用下半辈子来还。
  “你说神不神?当时明明是个大晴天,结果那云深处,竟然响了一声雷。
  “也就是那声雷响完,医院电话竟然来了。”
  在那通电话之前,公园里所有花,都失掉了颜色。
  可医生告诉他,数据库里,竟然又有一个人配型成功了。
  医生说他当医生十几年,这么快配上的,这还只是第三例。
  花开了。真开了。
  医生的每一个字听在耳里,都像烟花绽放在眼前,让他几乎当场昏厥。
  “我明白,这是上天真的开眼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可能再发生第三次了。
  “我怕这人又跑掉,就问医生,能不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如果这人再反悔,我就跪在病房门口,无论如何也求这人给妞妞捐上……但医生告诉我,捐献纯属自愿,有个……‘双盲’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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