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应该是在街上,但似乎并没有在开车,时不时有飞驰而去的车引擎声擦耳而过,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里,他的声音安静:“我忽然有点急事,今晚不能过去了。”
路恬星眨眨眼睛,听见他说:“对不起。”
路恬星便问:“湛烈,你要办的事情,不开心吗?”
车内,湛烈手指轻轻颤动:他没想到,她第一反应问得是这个。
然后听见她说:“不开心也要去办的事情,肯定特别重要。”
他低声承认:“是。”
“重要是重要,但一定也特别难,”她的声音从手机听筒内传来,一字一句轻轻落在耳朵里,“所以,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去办事吗?我觉得,有人陪着,会好些。”
第23章
北岭市第三监狱坐落在城郊,四周空旷,围墙高耸,墙上装有带刺的铁丝网和监控摄像头。
厚重的铁栅栏大门一侧,岗亭下一持枪武警值守,湛烈将车停在外围,夜间探照灯扫射,白光忽近忽远。
路恬星解开安全带,拿起车中央操纵台上的矿泉水给湛烈:“先喝两口水,你的嘴唇都干裂起皮了。”
湛烈接过,他很想握她的手,可现在还没有这个身份:“恬星,你在车里等我吧,别进去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路恬星说:“没事,我不怕,我陪你进去。”
湛烈温声道:“你没走手续,进去也只能过第一道门。”
第一道门就第一道门,路恬星跟他下车:“我能陪到哪里就陪到哪里,实在过不去的,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等你。”
大门后是空旷的放风区,水泥地面,高墙四围,角落有哨塔,过了第一道门,一名身着制服的狱警迎上来:“湛队长。”
湛烈熟悉流程,将证件递给他核对身份。
狱警很快操作完,看向路恬星:“这位是?”
湛烈还没说话,路恬星先护短地回答了:“他的监护医师。”
“哦哦,但是您没有申请会面,不能和湛队长一起进去,您在这边等待一下吧。”
路恬星点点头,看一眼湛烈。
这一眼将湛烈看得唇角弯起两分:“没事,等我十分钟。”
过安检门,扫描全身,上交手机和随身物品,签署访客登记表,随后进入监区,过一道又一道铁门,每过一处,身后电子锁便发出一声扣死的“咔嗒”声,走廊两侧,监控摄像头红灯无声闪烁。
会见室是单间的,中间隔着防爆玻璃,内线电话一边一个。
玻璃那头,年轻男人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头发很久没有修剪,长长的堆着。看见湛烈,他扬起一个笑容。
惨白的灯悬在他头顶,他的笑容很油腻。
湛烈坐下,拿起电话。
湛超笑着看湛烈两眼,才不紧不慢拿起电话:“哥,你混得真好啊。”
“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爸,要不是他不养你了,把你赶出来,你怎么有机会跑到北岭,又怎么有机会考进军校,你不考进军校,怎么会拥有这么体面的工作?日子过得这么风生水起?”
湛烈问:“你今天能坐在这,是不也挺感谢你爸的?”
湛超脸色变了变,然后又笑,叹口气。
“哥,你这样讲话就没意思。夹枪带棒的,好像自己是什么苦命的小苦瓜似的。虽说你刚到我家的时候,我确实想欺负你来着,可你哪是什么善茬啊,回回把我揍个半死,我有时候都在想,草,到底是谁寄人篱下啊?我爸到现在还坐轮椅,能把自己亲大伯的腿打断,你也是这个。”
湛超比出一个大拇指,往前一送。
湛烈没心情跟他废话:“你提我母亲的名字干什么?”
“啊,这个啊。”
湛超歪头夹着听筒,手搭在桌面上敲啊敲的:“就是想起来一件事——”
他神秘地停顿,好半天也没看见湛烈表情变化,关子卖得有点没意思:“当年二叔出事,不是因为婶婶出事吗?婶婶出事,不是因为意外嘛。”
“但其实没那么简单,婶婶任职的那家电子生物公司,当年找过我爸签一份保密协议,给他拿了一大笔钱。”
湛烈瞳仁漆黑,眼珠一动不动。
湛超笑道:“哥……你别这么看我,协议内容我当然没看过,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不过哥,你想啊,如果真的只是意外死亡,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签狗屁协议?为什么赔了抚恤金还不够,还要拿一笔封口费呢?”
湛烈眼神慢慢沉静下来,看他许久,说:“死到临头了,哭着喊着见我说这些,虽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句话对你,应该不适用。”
湛超叹气,说:“哥,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良心发现,当然了,也没那么蠢,妄想着说两句真相你就会感动地救我出去,不至于不至于。咱们关系不好,我心里还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我才要告诉你啊。我快死了,出不去了。这辈子没指望了。可是你呢,过得这么好,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的,要是不知道这件事,你肯定一直这么快活。我得给你找点事儿干呢。你得尝尝,吃不下,睡不着,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里头有个刺滋滋滋扎你的滋味,是不是?起起落落才叫人生嘛。”
湛超说完,颇有得色,
等了半天,
“吃不下?睡不着?你到了底下以后,是不等着我伤心”
湛超摇头:“哥你不用装,这,你知道我没必要骗你,你不可能不痛苦。你最渴望家庭了,不是吗?”
湛烈说:“我的家是意外散的,我会痛苦;不是意外,我痛苦个屁。”
湛超目光一躲,露出几分恐惧,那些年被湛烈拳头支配的恐惧,如今听到他语气变沉,仍然如影随形。
“难道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湛烈放下内线电话,不再看玻璃对面嘴唇张合的湛超,转身对后面值守的狱警点头:“辛苦了。”
他向外走,身后传来拼命敲打玻璃的声音,他也没回头。
……
穿过走廊,不足十平米的等候室四壁墙漆灰白,湛烈站在门口,从小窗往里看。
路恬星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双手搁在膝头,坐姿乖乖的。灯光落在她肩头,映亮领口下细瘦的锁骨——这场她与灯光的较量中,到底是她光芒更亮。
路恬星没看手机,盯着一处发呆,眨眨眼睛再换一处。转换目光时扫到门口,微微一怔,然后露出笑容,跑来拉开门。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进来告诉我?就站在门后面,”她比了一下,“在这个框里,像个班主任。”
湛烈随她比划看一眼门框,问:“那你害怕了吗?”
路恬星说:“不怕,因为我太怂了,我根本就不敢干跟学习无关的事。大家都提防班主任出现在门口时,其实我心里还挺期待的,我想让他出现看看我多老实,但他的眼睛回回只盯着调皮捣蛋的学生。”
湛烈笑道:“我不是你班主任,我眼里只看见你。”
路恬星也知道:“那当然了,因为这屋子里就我一个人啊。”
又仔细看看他脸色,问:“湛烈,你的事都办完了?”
他低声道:“办完了,我们走吧。”
……
外面下着大雨,地面一层浅浅积水,噼里啪啦的豆大雨点砸在水里,沸腾的锅子一样。
车停得不算近,湛烈在门口屋檐下止步:“恬星,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说完他向前走,路恬星跟了两步。
湛烈回头:“在这等我,别往前走了,雨下得很大。”
路恬星说:“不行。”
她伸手揪住他衣摆,像是怕他跑了似的:“我跟你一起去,就这一段路,就这小雨点,算什么事?”
湛烈低头注视她,忽然乐了,伸出手臂,手掌暴露在广袤天空下,雨点像找到目标一样,争先恐后往他手心里砸。
他含着笑意,拢住手掌,掌心一捧雨水撤回来,问路恬星:“这叫小雨点?”
三秒即成落汤鸡好不好。
路恬星从下往上一拍湛烈的手背:“啪!没水了,小雨点。”
湛烈无语两秒钟,告诉她:“我真没时间跟你闹了,你去门里面等我,我把车开过来。一会别出来,车里有伞,我下来接你。”
路恬星死不松手,期期艾艾,有话想说。
湛烈就笑:“你怎么啦?”
路恬星说:“我等下要说的话,说错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能笑话我。不能跟我疏远了,缩回壳里去。”
湛烈示意她:“你看我背上。”
路恬星还真看一眼:“什么啊?”
湛烈道:“我没长壳。”
路恬星噎了一下,然后在他浅浅笑意的眼眸里,没那么怂了,说:“湛烈,你这样是不对的。”
“什么?”
路恬星不闹了,也没松手,站得直直的,仰望湛烈:“作为一名专业人士,我知道,今天对你的意义格外不同,你心里有受到冲击、有不好过的事情,然后,你不想显露,想用一直以来惯用的方式压住,自己慢慢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