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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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迆都了, 今偶过一村,听说附近有狼群伤人,打算带五百人携强弓火器去解决此患。幼时我常随父亲打猎, 今身手也还矫健, 如果运气好打到上等的皮子, 我带回来给你穿。
  ……
  即问近安
  余青
  鄙寓均安,可释远念。
  ……
  家里已经有很多皮子,不要再打了,堆不下了。我不在身边, 你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吃饭,按时吃饭。
  林知言
  见字如晤。
  草原风景甚美, 我收集到一些高粱果种子,已让飞逸交给老骆,你在家种下,结出果实之日便是我之归期。
  ……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余青
  种子已收到,我把花钵放在窗台上,每隔几日就看一看。
  顺便给陆将军写了一首小诗,供闲时消遣。
  绛珠垂野径,
  经霜色愈浓。
  莫言味酸涩,
  足酿相思酒。
  别的没有,家中一切安好,记得按时吃饭。
  林知言
  知言吾爱:
  昨日又下一城!快快为我写诗!我要向乌兰进军!
  恭贺将军得胜,可是林某江郎才尽,写不出诗来了。
  妞儿这段时间懒懒的,倒是三只小的活泼好动,把园子里的花草祸害得不轻,让我很头疼。昨夜一阵风把篱笆刮倒,下人说今天找匠人来补,可惜我种了三个月的瓜藤。唉,希望你在外面能安分一点,不要让我头疼。
  记得按时吃饭。
  顺祝时绥
  林知言
  这封信之后就再无消息,中间断了许久。
  林佩心中惶惶不安,给陆洗补寄了一首诗。
  回信立即就来,一封,两封,连着不停好几封。
  【八月十四】
  “莫道长安花似锦,卷帘犹忆柏子香”,读完这句才知道你是如此想我,我也很想你。
  【八月十五】
  塞北天寒了,不知中秋你如何度过,我今天吃了一次马肉,也许是好久没有吃肉,觉得很香很香。今晚的月亮真圆,真圆啊。
  最后这封信纸的边缘蹭着模糊血迹。
  嗡——嗡——
  野蔷薇果子招来一只蜜蜂。
  林佩挥了挥手把蜜蜂赶开,觉出傍晚的一丝寒意,才恋恋不舍地把信放回匣子里锁好。
  刚起身,一阵眩晕。
  书童连忙来扶。
  林佩道无碍,可是嘴唇发白,身上又开始出虚汗。
  他没有对温迎说谎。
  他的确是病了。
  外表冷静只因常年的习惯,实际上接连几个月他都处于焦虑之中,不是急火攻心,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闷的压迫感,搅得他夜夜睡不着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棋局终于要迎来最后的收官阶段,可是只要思绪回到朝中事务上,身体立刻就会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般景况下,林佩想起了陆洗在元宵之夜带他去过的那条巷子。
  他觉得那里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
  翌日,林佩换上布衣,扮作门人,在几个侍从的护卫下来到窄巷。
  土墙边支着的棚子依在。
  人来人往。
  薛大嫂在人群中看到林佩,笑着道:“客官稍坐。”
  待这批吃点心的人结账离去,店小二挂出歇业的牌子,把场地收拾出来。
  林佩坐下,还是上次的位置。
  薛大嫂叉手向前,微微屈膝:“林相。”
  林佩道:“你看到我,好像并不意外。”
  薛大嫂道:“上回陆相说你一定会再来,民女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
  林佩看向对面的空座位:“他猜到我会来?”
  “是呀,林相也别见怪。”薛大嫂走到柜台旁,弯腰开锁,搬出个红木官皮箱,“陆相猜人猜事一向很准,飞蓟堂中无不叹服。”
  官皮箱摆在桌上,可见棱角磨损,有岁月的痕迹。
  林佩打开箱子。
  些许灰尘腾起。
  薛大嫂拿来纱罩罩住果点:“他让我交给你,说是一些旧物,我没看过。”
  林佩道:“我问你一个人。”
  薛大嫂道:“林相请问。”
  林佩道:“你认识砚溪先生吗?”
  薛大嫂的手停住:“什么先生?”
  林佩道:“砚台的砚,溪流的溪。”
  箱子里有一本简装画册,不包角,不勒口,不裱面,纸页泛黄破损。
  林佩翻开,所幸里面还算清晰。
  “砚溪这个名字很耳熟,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薛大嫂蹙起眉毛回忆过往,忽地眼中一亮,笑道,“嗨,哪是什么先生,林相,那是江鄱的一个地名——砚溪巷。”
  林佩抬起头:“确定吗?”
  薛大嫂道:“确定,之前常听陆相与我们谈起他在巷子里做货郎的事。”
  画是用竹挺点烟灰作的。
  林佩先看了附页,得知那年陆洗还不怎么会写字,就用画把砚溪巷里发生的事记了下来。
  首页没有人物,只有一处墙角。
  墙角的碑文上刻着两个字——砚溪。
  ……
  他叫陆乙。
  他想活下去。
  他要找到一个没人认识陆乙的地方落脚。
  陆乙带着这个信念从平北一路往南逃,逃了整整一年。
  两三千里的路,连头都不回,直到他某天在墙角看到了一只硕大的蟑螂。
  “啊!”陆乙跳起来,“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那是‘小货郎’。”旁人笑道。
  陆乙定下心神,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不会再有人在意自己的身份,决定留下安身。
  他才十四岁,干不动体力活,但天生机敏灵活会看脸色,就真的干起了货郎。
  砚溪巷表面上看名不见经传,实则内有乾坤。
  巷子里面有赌坊、钱庄、当铺,有卖丝绸、茶叶、瓷器的,有酒楼、茶坊,再往深处的民宅里走,还能遇到一片一片瓦舍里的勾栏院。
  陆乙很快学会了本地方言。
  他有过一个小伙伴,叫阿悄,也是个流浪孩子。
  阿悄看上去很老实,从来不问他为什么这样配货,也不问他怎么把东西卖出去,只是日复一日帮他搬货,拿属于自己的二十个铜板。
  陆乙完全信任阿悄,可是突然有一天,阿悄背叛了他。
  另一伙本地的货郎见不得他抢生意,用更高的价钱把阿悄收买了。阿悄把当日所有的货带走,不仅让他赔光了本钱,还把他的配货秘诀和卖货线路全说了出去。
  陆乙冲去找人理论,看到阿悄就缩在旁边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那天他被打得浑身是血,意识不清,就躺在马棚里等死。
  有个人来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在赌坊干个端茶送水的活儿。
  他为讨生计就答应了。
  赌坊不是寻常地,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陆乙留意到坊中有几个被叫做“花侍郎”的人,具体而言就是假扮成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陪外地客人下场,实则是庄家的内应,引诱目标下更大的注。
  虽然危险,但是风光。
  他想要这个差事。
  他知道不识字会吃亏,于是晚上别人睡觉他就把借得的书拿出来看;他观察那些南来北往的富贵人物如何衣看谈吐,回到自己屋里也对看镜子偷偷模仿。
  有些事,学着学着就像了,像着像着就是了。
  赌坊老板很快就看中了这个勤学苦练的少年。
  两年时间外貌上的变化是巨大的,当他换上丝绸衣衫,佩戴金玉珠宝,来赌的人都不认识做过货郎的陆乙,只认识“陆公子”。
  他用三个月适应新的身份,就像当初适应陆乙这个名字只用了三天。
  白天他是江鄱世家的纨绔公子,风流倜傥,谈笑自若,到了晚上他仍是一个贱民,照旧搬桌椅扫地。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赌坊里每天都有真实的例子在眼前发生——即便是腰缠万贯的富豪也可能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一场精心布置的赌局之中,既需要有假扮赌客的花侍郎,也要有烘托气氛的花娘子,双方合起伙来演戏,让目标争风吃醋进而失去理智。
  陆乙在此先后遇到了两位女子。
  两位女子互不相识,一位叫瑶琴,一位叫苏纨。
  瑶琴是穷人家的女儿,父亲死得早,母亲改嫁时把她卖给一个商人做妾,商人为抵债把她卖给了赌坊。
  苏纨本是知府家千金,因族人得罪朝中权贵被抄没,一朝沦落为花船上的官妓,被赌坊买来做陪酒女。
  陆乙与瑶琴搭档过半年,看着她一点一点攒够赎身的钱,离开了泥泞之地。
  瑶琴走后苏纨才来。
  陆乙又和苏纨搭档,也看着她一点一点找到谋生之道,再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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