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3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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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陡然一暗,黑暗之中响起了稀里哗啦的碰撞声。
  沙沙的脚步声不停。
  当月亮重新爬上乌云顶端之时,王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岳般的军阵几乎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变化。
  长枪丛林的步伐有所加快,王应发现自己居然生出了离他们远一点的感觉。
  “上弦啊!赶紧上弦再射!”他在心中怒吼着。
  但操作强弩的军士不知道紧张还是怎么着,动作太慢了!
  军阵快步前进着,不断拉近与营寨的距离。
  他们的长枪已经向前斜举,步弓已经自腰间解下,大盾渐渐举至斜上方。
  “呼!呼!”仿佛听到了王应心中的呼唤,寨墙上的强弩展开了第二轮发射。
  明亮的月光之下,军阵出现了巨大的破损,如同砖石从城墙上崩塌而下一般,稀里哗啦地倒下了一大片。
  王应刚想笑,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后排军士快走两步补了上来,阵复如初,没有任何异样。
  寨墙上响起了喧哗,隐约中还有喊叫声。
  片刻之后,一批人打开营门,列队冲了出去。他们在寨墙外站成一排,手持单兵弩机,齐齐发射。
  王应死死盯着前方,却见梁军阵中又崩飞了一片“砖石”。
  许多军士走着走着就栽倒在地,阵型瞬间变得跟狗啃的一般残缺不全。
  但很快,又有后排军士沉默地递补上来,继续前进。
  阵复如初!
  王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军阵仍在前进,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一般。
  而就在出营的晋兵弩手手忙脚乱装填的时候,苍凉的角声自西边响起。
  梁军大阵齐齐停下。
  无数人齐齐弯腰,将长枪置于脚边,然后拈弓搭箭,在月色下齐齐上举,一时间蔚为壮观。
  “呜!”短促的角声响起。
  “嗡!”铺天盖地的箭矢斜飞向天空,当其落地之时,晋军弩手几无几人还站立着。
  鼓声响起。
  梁军齐齐还弓于腰间,捡起长枪,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他们的军阵甚至分开了一道缝隙,大群手持刀斧、怀抱薪柴、拿着搭索,甚至驱赶着牛只的壮丁发一声喊,蒙着头就往前冲。
  斧子斫在鹿角之上,将其砍得七零八落。
  拒马被搬开,铁蒺藜被扫清,陷坑被填满……
  而在这个过程中,墙头不断有箭矢落下,壮丁们痛呼不已,惨叫连连。
  有人直接抱头鼠窜,但迎面而来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枪丛林,他们直接被串了起来,鲜血淋漓。
  悠长的角声二度响起。
  军士们齐齐弯弓,发出了第二轮齐射。
  墙头的弩机发出了迅猛的弩矢。
  箭雨落在墙头,尸坠如雨。
  弩矢破入阵中,犁出一条血路。
  墙头之人抱头鼠窜。
  阵中口令声四起,后排军士快速上前补缺。
  壮丁们哭喊着冲向营墙,将一张张临时钉成的木板铺在壕沟之上,然后放上稻草。
  一些胆大之人将搭钩挂上了营门,另一头则连上皮套,绑在犍牛身上。
  整个过程不断忍受着伤亡,但没人敢退。
  “嗡!”密集的箭矢不断落在营墙上下。
  有胆大的吴人躲在大盾之后,居高临下射击,过程中不断有人死伤,渐渐地没人敢上前了。
  “轰!”一座营门被拽倒在地,溅起大滩泥水。
  梁军大阵仿佛得到了信号一般,数百人越众而出,墙列而进。
  营门后堆满了杂物,但这构不成阻碍。
  他们步履蹒跚地爬了过去,忍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以及从高处刺来的长枪,然后冲到了晋兵近前。
  短兵相接的过程几乎乏善可陈。他们径直冲破了晋人的阻拦,破入寨中。
  墙头的弓弩停了。
  晋军将校不断调集援军,试图封堵营门。但这已经晚了,明亮的夜色之中,银甲勇士如潮水般冲入寨内,所过之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汇成溪流,如同地狱。
  守军纷纷打开营门,溃散而去。
  银甲勇士缀在后面,卷着他们冲向第二个营寨,接着是第三个……
  这一夜,他们连破四寨,斩首三千余级,庐江西岸的晋军几乎全盘崩溃,就连山遐都遁到了船只之上,指挥残兵败将向庐江下游退去。
  河东岸的晋军尽皆胆寒,几乎不用任何人招呼,他们放了一把火,烧营而走。
  一夜之间,宣城的威胁被解除。
  东西两路梁军之间,再无阻隔。
  第六十四章 最终选择
  四月二十七日,杨勤率军渡过庐江,当日就进驻了宣城。
  接下来几天,他们一直在周围追剿残敌,顺便招降纳叛,征集资粮——最后一点最为重要。
  司马冲闻讯,一路遁去宁国、怀安一线。
  此战之中,他的表现最为拙劣。
  整体进退失据,统御不了大军,为群下裹挟,自己也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以至于空有四五千人马,战斗力至少比豪族丁壮强,却毫无作用,白白靡费粮草。
  败报传回东边后,最近被打得连连败退的吴兴沈氏的压力为之一轻。而压力轻了,他们自己做起了幺蛾子。
  五月初三,钱凤突然死了,被沈氏草草埋葬。
  他们对外宣称钱凤是饮酒过度,落水而死。但钱氏残众却不相信,认为钱凤是被沈氏害死的,双方甚至火并了一场,钱氏败逃。
  沈氏嘴脸如此难看,其他家族也害怕了,纷纷与其保持距离,甚至还有不告而别的。
  江南的这场战事,便是如此敌我难分……
  而在江北的合肥,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五月初四,淮南太守何充在城头看到了被驱赶而来的庐江何氏族人,不由地潸然泪下。
  曾经熟悉无比的亲人们站在堑壕之外,凄凉无比。
  他们中有曾经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长辈,有与他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有他看好的子侄后辈,甚至还有抱着婴孩的妇人。
  梁军站在身后,驱赶着他们向前走。
  军法森严,后队斩前队,没有任何通融之处。
  不过他们此刻却故意放慢了脚步,也不催促在前面踟蹰行走的何氏族人,仿佛要给何充更多的时间思考一般。
  选司马氏还是何氏,现在你需要作出决断了。
  城墙上所有人都看向何充。
  来自淮南、庐江甚至江南的士人们的目光最为复杂,都说门户私计,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想要践行自己的理想,甚至就连那些终日蝇营狗苟,为家族捞好处的人,他们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呢?
  人是复杂的,有时候自己都弄不清楚。
  何充仍在沉默着。
  军校们静静看着他,只要他下达命令,弓箭手就会上前,将这些何氏族人当成梁兵射杀掉。
  当然,若何充下令投降,他们也很乐意。
  注定没有援军的孤城守得住吗?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给敌人增加伤亡,也给自己增加伤亡。从军事角度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山都督都放弃合肥了,他们坚守的唯一作用就是制造杀伤。
  天很热,几乎没有风,城上城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汗涔涔的。
  城下的何氏族人已进入一箭之地,连带着他们身后的梁兵也靠近了,军校们纷纷扭头看向何充。
  没有继续思考的时间了。
  “降……”何充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然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府君!”幕僚们手忙脚乱,纷纷上前扶起他。
  军官们暗暗松了一口气,纷纷下令收起弓弩。这场煎熬终于结束了。
  当天下午,合肥就诸门洞开,残存的四千守军出城列队,交上器械、甲胄。
  围城的梁军差点也喜极而泣。
  他们不是府兵,也不是禁军,打仗对他们而言没有丝毫好处,更别说还是攻打合肥这种有数的坚城,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现在好了,吴人投降了,他们侥幸活得一命。
  与合肥不同,历阳到现在还没投降。
  这座城池同样十分坚固,守军甚至更多,不下五千。
  当前的守将是抚军将军、督历阳守事陆玩。
  张硕已经来到了历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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