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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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默了许久的穆暄玑道:“你现在不必担心了。”
  “卑职明白。”巴彦如释重负地闭上眼,苦笑道,“请少主动手吧。”
  穆暄玑道:“我的意思是,喀里夫马上要换城主了,你的姊妹还是能继续任职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巴彦倏地睁眼,错愕地望着穆暄玑。
  “等抓到其余的人,我自会处置他们,至于你,就在狱中反思吧。”
  禁军收了刀,巴彦顿时长呼一口气,俯身道:“谢少主。”
  “带下去。”
  “是。”
  忽听一声低咳,穆暄玑立刻望向角落。
  戚暮山喝呛了水,正握拳抵嘴低声咳着,花念忙拿过他手中茶盏放到桌上。
  穆暄玑见状下意识要过去,江宴池却先他一步上前,轻轻拍起戚暮山的后背。
  另一边抱手倚墙的穆摇光也望了过来。
  穆暄玑霎时顿足。
  ——他又怎会不知溟昭两国的利害关系?
  十四年前战败,旧都被夺,故土不再。
  母亲冻死冷宫,外交臣们卑躬屈膝,才换得质子一线生机。
  纵使昭国新帝颁布新策,相约互派使臣以明面上使两国和好如初,可其中又藏着多少试探?
  更别说如今墨石的出现。
  戚暮山缓过了劲,止住咳声,像是觉出他心中所思,心照不宣地回望向穆暄玑。
  穆暄玑想起来,在万平那被世人遗忘的质子府里,天空永远被朱墙所遮蔽,阳光似乎永远无法照进,只剩触手可及的阴霾,将他囚在冰冷的门扉后。
  直到某天外面来了个人,大片大片的明媚阳光便也随着那道身影一同闯了进来。
  两人初遇时,他正被几个小太监捉弄,因为那会儿还听不太懂昭国语,只能从听懂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是想叫他去御花园找什么人的香囊。
  他以为是帮忙,于是听话地找到了水池边,刚要伸手去够,被人使劲一推后背跌入水中。
  他不记得在水里泡了多久,只记得池中的鱼很美、水很清,像阿帕在王宫里养的鱼池。
  最后没等到他去见父亲,就被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戚世子从水底捞了出来。世子是个碎嘴子,叽叽喳喳吵得他耳朵疼,他有时想着还不如当初淹死得了。
  但若哪天真没了这动静,反倒要茶饭不思了。
  有回他和戚世子坐在质子府门口的石阶上,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两人不知聊起什么,戚世子忽然说:“我以后也要成为我爹那样的将军。”
  他默默苦笑,心道溟国就是被你们的一个女将军率兵进攻。
  然而少年托着下巴,仰头望向橙红的长空,乌黑的眼眸里映着金灿光芒,接着道:“做一个让天下人太平、只聚不散的将军。”
  ……
  “将军!”
  禁军突然惊呼一声。
  穆暄玑如梦初醒地闻声回头,入眼赫然是巴彦倒地的身影。
  他惊愕地看着穆摇光收剑入鞘:“……哥?”
  “阿古拉,你太仁慈了。”
  穆摇光掀起眼帘,火光在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目光冷峻又淡漠地看了穆暄玑一眼。
  “你这样会步了姑母的后尘的。”
  第53章
  旭日初升, 染红喀里夫的半边天。
  城主府官员们陆续前来,却见平日应由府兵看守的大门前,列队着一众摇光军。
  他们心下疑惑, 但听摇光军的副将苏赫说不影响办公, 因而便犹犹豫豫地进去了。
  路上偶然碰见熟悉的府兵, 想上去询问,对方却闪烁其词, 加紧步子离去。
  “奇怪, 今天是怎么了?”
  -
  “海勒德跑了。”
  牧仁同黑骑们抱着大堆文书回到堂屋时说道。
  “他的妇君倒是还留在府中,说是昨夜自我们到来后,他就没回来过。我们搜出来他书房和公堂内的账本、籍册、公文、书信,应该全都在这了。”
  黑骑把各式文书往桌上一扔,散乱铺开。穆暄玑微微颔首:“查仔细了。”
  “明白。”
  海勒德已毫无疑问地潜逃了,接下来只需进一步找出罪证坐实其罪名。刻不容缓, 黑骑和禁军各自分工,揽走文书查阅。
  这时穆摇光从外面进屋,他刚将托娅送去客房休息回来, 在忙活的众人中找到穆暄玑,走过去, 说:“阿古拉, 这些交给我吧。”
  穆暄玑正翻阅公文文书, 头也不抬道:“不用。”
  “你赶路赶了一天一夜,还没阖过眼。”
  “不累。”
  “还生我气呢?”
  “没有。”
  “……”
  穆摇光对这个堂弟有些头疼,好在穆暄玑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从护腕里掏出一张玉笺,终于抬起头来:“哥,你看看这张纸。”
  穆摇光接过信纸, 展开一瞧,又翻来覆去端详一番:“这是明镜堂的明镜澄纸。”
  “明镜堂?”
  “嗯,明镜澄纸是其家独门秘制,整个溟国只此一家,虽不如比你平时用的澄心堂纸,但即使只去采买一刀,也需记录进册。”
  既有采买名册,那就好追查了,穆暄玑略作思忖,点头道:“行,我待会去一趟。”
  穆摇光道:“要我和你同去么?”
  穆暄玑又把公文文书塞到他手里:“不了,你帮我查这些,找找有没有和这张纸上的字迹相仿的。”
  穆摇光静默片刻:“……好。”
  穆暄玑两手空空一身轻,转头把戚暮山从一群查账的黑骑当中揪出来:“走了。”
  “等会。”
  戚暮山拿着账本不放,穆暄玑便挨过去看:“哪里有问题?”
  “你看这。”戚暮山指了指,“六月初八这天,有一笔与织物楼的开支不大对劲。”
  穆暄玑粗略扫了一眼:“怎么不对劲?”
  戚暮山噼啪拨响算盘,说:“你看,生绢三千匹,每匹一千三百铢,细锦绸五千匹,每匹四千铢,蝉翼纱一千匹,每匹五千铢,云锦一千两百匹,林罗锦一千匹,虽未写明单价,但参照先前行市来算,再加拉赫七十税一与运钱,统共四千五百一二两。”
  他“啪”地停住指尖,点着账本角落:“但这里记的却是七千三百五十八两,多了两千八百两,问题估计就出在云锦和林罗锦上。若对其单匹布价翻一倍,依旧对不上账,如若不是萨雅勒开价开到每匹两万铢,就是这两种布匹中还参杂了其他东西,致使原先布价翻涨一倍多,而这多出来的数目,又与兴运镖局多出来的那部分几乎吻合。”
  戚暮山放下账本,看向穆暄玑:“由此断定,与萨雅勒在喀里夫牵头的正是海勒德,而那批丢失的墨石,也正是被海勒德转移了。”
  话音落下,堂屋内异常安静,唯留羽毛笔在文书上疾走的沙沙声。抬眼望去,发现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除了狄丽达。
  戚暮山感觉她手里的羽毛笔都快要擦出火星子来了。
  等到她终于停笔,穆暄玑才开口:“记完了?”
  狄丽达道:“都记下了,少主。”
  穆暄玑毫不避讳地搂过戚暮山肩膀,说道:“公子,别当什么靖安侯了,来瓦隆当税官吧。”
  戚暮山失笑摇头,把账本递给旁边目瞪口呆还在拨弄算盘的黑骑,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要去哪儿来着?”
  穆暄玑遂搂着他往外去:“明镜堂。”
  “那走吧。”
  穆摇光目送两人离去,不禁轻叹一声,嘴角微动,随后继续低头翻查公文,一手拿着玉笺比对。
  明镜澄纸几经转手,又被反复折叠,却仍毫无磨损,崭新依旧。
  -
  城主府官员从前门进来,为了不引人注目,穆暄玑带着戚暮山去到后门。
  后门已备好马车,几名摇光军正等候在车旁。
  其中一位与穆摇光身形相当、额间绑着头巾的男子朝穆暄玑行礼:“见过少主,末将苏赫奉摇光将军之命,任听少主差遣。”
  穆暄玑略一点头:“有劳。”
  苏赫退开一步,没管戚暮山为何也在这,摊手指向马车:“少主请吧。”
  两人在狭窄的车厢内挨着彼此坐下。
  等到马车启程,穆暄玑还穷追不舍道:“我说真的,你真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我在万平公务清闲,每月能领八十贯的俸禄、五十石的禄米,这还不算那些杂七杂八的添支,日子过得蛮好的。”
  “瓦隆最低俸禄都有七十贯。”穆暄玑伸出两根手指,认真道,“黑骑的副官们每月能有一百二十贯,添支另算。”
  戚暮山握住那两根手指,轻轻弯折:“你们这行市高,俸禄自然要高。而且我侯府还有几十号人呢,董叔今年都五十二了,身边也没个伴儿。”
  穆暄玑道:“那把董叔也接过来。”
  “阿古拉,别闹了。”戚暮山微叹道,“我是昭帝亲封的靖安侯,自封爵时起,就是为昭帝鞍前马下的,除非哪天陛下看我不顺眼想贬黜我了,不然,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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