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穆摇光沉着脸,蹲身揪起他的衣领:“海勒德的命令?”
  府兵右眼纱布渗着大片殷红,连忙点头。
  “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
  穆摇光盯着他右半边脸,还有点血迹没擦干净,头发、衣领都湿了大片,大致猜到花念对他做了什么,而后起身,看向站到身旁的戚暮山。
  不稍穆摇光指示,戚暮山便会意,继而俯身将人扶起。
  “你这只眼睛不摘除的话,另一只也会瞎掉的。”
  戚暮山轻轻抚着他的右眼,生气极尽温柔,但衣袖下的青筋却在隐隐跳动。
  伤口被触及,府兵抽了一口凉气:“……我真的不知道城主在哪……”
  “那你还知道什么?”戚暮山慢条斯理道,拇指按在纱布上略微突起的位置,逐渐加重指尖力道。
  府兵身体剧烈发颤,哆嗦道:“城主,抓走了,黑骑……”
  “抓到哪去了?”
  府兵两鬓都被冷汗浸透:“里坊有,据点……那边的人抓住后,又,转移到其他地方……我只知,知道这么多……”
  戚暮山这才松开手指,他顿时大口喘着粗气。
  “花念。”戚暮山回头,“舆图。”
  江宴池立刻从文书堆里找出被埋没的舆图,递给花念,花念再拿着舆图来到府兵跟前,腰间还别着那把短刀,晃得府兵刺眼。
  戚暮山把舆图举到他脸前:“看看,据点在什么地方?”
  府兵谨慎地打量戚暮山,接着略眯起那只因右眼受伤而受影响的左眼,努力从圈划繁杂的地图中辨认出其原本的地貌。
  半晌,他才说道:“西北方位,用朱笔圈起的地方,距此一里处有家勾栏。”
  戚暮山仰头望向穆摇光,后者接过舆图,迅速锁定一处位置,指给府兵看。
  府兵似是认命道:“就是这里……”
  戚暮山与穆摇光交换一道眼神,对花念说:“带他去治眼睛吧。”
  花念作势握住刀柄上前。
  戚暮山余光瞥见托娅,发现她的手正搭在腹间,忽然意识到什么,说:“慢着,带出去,我不想见血。”
  花念不解,但依言放下手。府兵面如土色,若任人宰割的死鱼般被人架起,再被拖出堂屋。
  穆摇光交叠双臂,冲戚暮山扬了扬眉毛:“想不到戚公子琼林玉树,竟不止有怀柔手段。”
  “将军谬赞了,我只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罢了。”戚暮山别过脸,朝江宴池摊出手,“这里掌着生杀大权的人是将军您和少主,我于他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若是一味怀柔只会让有罪者生,过于狠厉也会让无罪者死。”
  戚暮山接过江宴池用茶水打湿的手巾,细细擦拭起指尖血渍。
  “不过我这位部属倒是帮我省了不少麻烦,让他误以为他的生死现在掌握在我手中,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穆摇光落下视线,盯着戚暮山的手,手指纤长,骨节随着擦拭血污而弯曲的动作分外明显。等戚暮山擦完手,把手巾还给江宴池,穆摇光才抬起眼,恰迎上他的目光:“公子所言极是。”
  话音刚落,却见眼前的人又被门外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
  “哥,抓到海勒德的一个线人。”
  穆暄玑匆匆回来,身后黑骑还押着一个中年男人。
  穆摇光循声望去:“巧了,我们也刚抓到海勒德的手下。”
  “人呢?”
  “应该,在止血了吧。”
  “……?”
  穆摇光展开手中舆图,随即正色道:“人刚被戚公子审完,带下去了,他供认出海勒德在里坊的一处据点,你可以着手安排了。”
  穆暄玑闻言朝戚暮山略一颔首,便去看舆图:“此处地形如何?”
  穆摇光道:“这里地形狭窄,巷道居多,适宜短兵作战。”
  穆暄玑思忖片刻道:“我们分头行动,禁军随我深入打探,摇光军负责戒备,再分出两队人,一队包围此处防止他们流窜,一队包围里坊届时支援。”
  穆摇光低吟道:“府内现有摇光军不多,勉强可在内线合围,若要封锁外围要道,还需从南大营调遣。”
  “外围不着急布防,避免打草惊蛇,待我与禁军进入一刻钟后,你们再行动。”
  “让苏赫率摇光军,我与你一起。”
  穆暄玑兀自忖度,有穆摇光随行虽多一分保障,但里坊应有不少人认得他,恐会走漏风声,遂说:“你听我信号动手,放心。”
  穆摇光心下了然,一阵沉思后,点了点头。
  忽然,身旁响起一声轻咳,穆暄玑看也没看,斩钉截铁道:“不行。”
  穆摇光还疑惑他在自言自语,接着便听他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你和黑骑留在这整理线索。”
  戚暮山抬起手:“等会,你先听我……”
  “不行。”穆暄玑仍保持低头的姿势,掀起眼帘睨着他,“里坊错综复杂危机四伏,不知藏着多少流民罪犯,我绝不能让你……”
  “穆暄玑。”戚暮山难得语气微愠,把他给喊得一愣。
  紧接着,堂屋内又是一瞬静默,懂事的黑骑边假装在忙,边用余光暗中观察,随时准备上去拉架。上回是听恩兰那么说,但这回亲眼目睹了,他们一定站少主这边。
  然而穆暄玑却只看着戚暮山眨了眨眼,便小声道:“抱歉。”
  声音不大,但四周安静,这声道歉就清清楚楚地落进每个人耳朵里。
  戚暮山见状,若无其事地莞尔,又一如既往地温和道:“现在能听我说了吗,少主?”
  穆暄玑道:“……公子请讲。”
  “你把方才招供的那府兵也带去,他熟悉里坊,了解据点,或许能派上用场。不过还是要谨慎,虽然已经威胁过了,但一旦进到他们的地盘,恐会反攻倒算,你务必多加小心。”
  倒是差点落了这个人,穆暄玑立刻温顺地点头:“好。”
  “还有。”戚暮山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点,随后凑近耳畔,气音道,“我等你回来。”
  穆摇光见两人耳语,终是略叹,什么也没说。
  -
  暮色渐临,半月悬于长空,晚霞投落一层轻盈的阴影,却压得里坊乌泱沉闷。
  屋舍简陋,巷道蜿蜒狭长,时不时传出几声刺耳犬吠。
  孩童们赤脚奔跑,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眼中却布满超乎年纪的成熟。
  所过之处,能看到零星三两的人聚集在角落,或叼烟斗,或持烟卷,吐纳着缭绕烟雾,神情恍惚。也能看到身体残缺之人,拿着破碗躺在路边,等待着路过人的施舍。
  平素最不起眼的巷角,最易滋生暴力,然而因着近来禁军的出没,便有所收敛。
  微弱灯火在棚屋之间闪烁,于昏暗的里坊内显得格外珍贵。
  青年与府兵并肩而行,一身亚麻布衣,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一道疤痕自额前碎发后贯穿眉骨,延伸至耳垂处。附近有好事者打量着这张陌生的面孔,立刻被回以狠戾的目光,便迅速收起视线。
  府兵右半边脸缠满新的纱布,面容有些憔悴,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暗中跟随的禁军。
  一个瘸腿乞丐瘫在街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青年乜了一眼,从怀中取出府兵给他的一支烟卷,丢进破碗里——里坊的规矩,一枚溟铢在这里甚至抵不上一撮烟草。
  他继续往前走着,留意到部分屋舍外墙上刻着图纹,那是黑骑留下的标记。
  不知七拐八拐过了多少个转角,若无府兵带路,或许要迷失在此。当最后一道破旧布幡拨开,他们终于来到最为“繁华”的里坊深处。
  粗看不过是与其他屋舍无异的灰瓦小楼,甚至门楣上的积灰都更斑驳,可那窗纸透出的烛火太亮,映出太多纠缠的身影。
  越是穷困混沌的地方,皮肉生意越是兴隆。
  府兵偷摸觑着穆暄玑:“就是这里了。”
  穆暄玑停步在原地,说:“你先进。”
  府兵依言贴近门扉,先以指节轻叩两记,转而拽起铜环,三长两短地敲出一串暗号。
  片刻,门后吱呀拉出一条缝隙,缝隙间露出一只眼睛,那人看了看府兵,又打量一番他身后的穆暄玑,皱眉问:“什么人?”
  府兵:“新的钓客。”
  那人又审视了穆暄玑许久,这才拉开门缝,是个体型高大的女人:“进来吧。”
  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沉,醺草焚烧升起朦胧青烟,与浓重酒气厮混着钻入鼻间,不过几个吐纳,便让人脚步发虚。
  里头每道房门以布遮掩,或以珠帘作挡,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氤氲在屋舍的每个角落。
  女人阖门,插上木闩。
  各种气味交织,呛得穆暄玑神思恍惚,他尽量无视珠帘后那些交叠的人影,掐着手心踩实每一步。
  但奇怪的是,大堂除了他们三个,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