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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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垠雪地粉饰杂乱乌点,戚暮山踩住身前墨卿的足迹,缓步前行。
  皇长子好奇完穆暄玑的容貌, 转而询问起南溟的奇闻轶事,穆暄玑尽数道来,说的不过是寻常生活,却叫前面那两人也听得一时入了迷。
  须臾,皇长子不由道:“话说,少主的昭国话居然也有万平口音呢,和琼华姑姑一样,一点也听不出南溟的调调。”
  墨卿附和:“的确,以往来的南溟使臣没有一个能说得像少主这般熟练,公主是因曾在宫中生活故而有万平的口音,莫非少主也在万平待过?”
  墨如谭意味深长地看向穆暄玑:“本王还记得九年前那病故的南溟质子,如今仔细观察下来,倒觉得穆少主和那小质子有几分相似呢。”
  穆暄玑闻言,转头与墨如谭对视一眼。
  九年前穆天璇待南溟使团离京后,才放出质子病故的消息,但那时恰逢戚家家变,随之岁安郡主自刎,先帝迅速安葬好质子,便去悼念自己心爱的外甥女。
  时隔一个月,先帝向南溟王送去痛悼,南溟王除了“悲痛”也无可奈何,往后就没人在意那不再有声息的质子府了。
  就在皇长子要追问墨如谭南溟质子时,戚暮山说:“臣在南溟与少主经常往来,情谊深厚,少主的口音应是受了臣的影响。”
  皇长子将信将疑道:“哦,也对啊。”
  穆暄玑欣然看向戚暮山,正欲再开口,忽见迎面而来一队御林军,为首的是名身披甲胄的中年女人,脸上笑意顿时僵住。
  女人朝他们走来,拱手行礼。
  墨如谭笑问:“杨统领过年也不休沐么?”
  杨雅衣说:“承蒙殿下关心,守卫万平,乃末将职责。”
  她的视线绕过墨如谭与墨卿,落在后面的穆暄玑身上,霎时怔住。
  穆暄玑从杨雅衣靠近时起就一直盯着对方,两道目光相撞,又不约而同避开。
  “杨统领辛苦了。”墨如谭笑意更深,“今晚秦太妃的生辰宴,后天又是宫宴,这几日都有劳御林军了。”
  杨雅衣收回视线,平静道:“能为大昭臣子,此末将之幸。”
  墨如谭接着道:“对了杨统领,那段时候您公务缠身,还没见过使团吧?正好,这位就是南溟来的使臣,穆少主。”
  杨雅衣面色一凝,再次看向穆暄玑,而后缓缓低下头,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少主。”
  穆暄玑脸色也有些难看,却仍礼节性地回了一礼道:“初次见面,杨统领幸会。”
  杨雅衣微愣,轻抿薄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
  十五年前,溟昭边境,硝烟弥漫。
  举目所见皆为断壁残垣,厮杀声、兵刃相撞声、血肉割裂声织出一片令人战栗的喧嚣。
  敌军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印有“昭”字的鲜艳旌旗在阴云下迎风飘扬,参差刀剑直插云霄,泛着冷冽寒光。
  杀气纵横之下,一道威严的、年轻的声音从溟国城墙上传出——
  “放箭!!!”
  弓兵取火箭张弦,箭雨密落,飞掠着穿透甲胄,血污四溅抛洒。
  “陛下!!火炮与弓箭快用尽了!”
  士兵嘶吼道,随即被城下射上来的箭矢刺穿胸口。
  “援军安在?!”
  “陛下!赛罕将军急报!天权军昨日已渡河,其余援军在……在安喀拉山谷遭遇落石,牺牲半数……”
  年轻的帕尔黛怒喝:“是谁命他们从安喀拉借道?!”
  但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她看着矢尽援绝的战士们,又望向明显占人数优势的昭国军,最终一咬牙,高举玄铁剑:“众军听令!卸辎重!挂轻甲!随我冲锋陷阵!!”
  铁蹄掠出城门,穆北辰背弓持剑,在两侧禁军夹翼中杀向昭国军,马踏血花,一路冲破昭国军队阵型。
  她扬弓对准列队中心的那名女将,松弦之际,却被敌军骑兵突然冲撞,箭矢瞬间偏离要害,只正中女将腰腹。
  “杨将军!!”
  “保护将军!!”
  杨雅衣当即折断箭杆,眼睛紧锁在那双布满杀意的蓝眸上,猛喘一口粗气,吼道:“杀——!!”
  数柄利刃自耳畔呼啸而过,士兵们双眼猩红,在狰狞的面孔中迸发血光。
  接二连三的闷响与凌厉的破空声混杂交织,炽热烈焰无情舔舐着溟国大地。
  昭国军很快便包围住溟国禁军,四周尸横遍野,折损的刀剑长枪密布在阴霾下,闪着幽暗的微光。
  眼见禁军即将折戟,远方忽然传来沉重的轰隆巨响——
  是天权军。
  两军苦战一直持续至夜幕降临才暂时停歇,虽有一部分援军赶到,但和昭国军队比起来,此战注定难胜。
  穆北辰浑身浴血,席地而坐,手里托着一名男子的尸体,听着战线后方来报。
  她抚过男子沾满血污的脸庞,语气冰冷道:“有人故意牵制了援军。”
  少年将军满脸不可置信:“谁敢背叛你?!”
  穆北辰静了片刻,抬起头,目光萧索:“……赛罕,你要替我查清楚。”
  苏塞罕皱眉:“阿姐?你,什么意思?”
  穆北辰俯下身,在男子额前落下一道诀别的轻吻,随后便松开他,看向苏塞罕:“传我口谕,天权军苏塞罕将军救驾有功,特赐穆姓,封天权亲王。”
  苏塞罕迅速反应过来,瞳孔骤缩:“阿姐?!”
  穆北辰支着玄铁剑站起身,解下背后玄铁弓,递给苏塞罕,决然道:“我即位九载,自认护我溟国泰民安,然遭倾颓提危,有愧于帕尔黛在上,今便祇顺天命,以我血肉换溟昭止戈,禅位于天权亲王。”
  “陛下!”
  穆天权跪倒在地,匍匐在穆北辰跟前,周遭士兵也跟着一同下跪。
  “请陛下收回成命!”他声音颤抖,近乎嘶哑,“天权军尚能坚守三日,待后方援军赶到,战局定能有转机!陛下……”
  穆北辰微叹,上前捧住少年将军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赛罕,你还不明白吗?天权军能坚守三日,那三日后呢?”
  穆天权望着她的眼眸,那素来澎湃明艳的蓝色眼睛此刻却如同月色般沉静。
  “答应我,赛罕,你要做个好国王。”穆北辰弯了弯嘴角,将穆天权扶起身。
  穆天权:“可是,阿古拉怎么办?”
  穆北辰眸光一动,顺着穆天权的视线转过头,看向跪在男子尸体边抽噎的孩童,温声道:“阿古拉,过来。”
  孩童抹了把眼,不舍地放下父亲的尸体,走向母亲。
  穆北辰取下沾血的护甲,为他拭去颊侧泪痕:“阿古拉,你和天权舅舅一起南下,以后就让天璇姨母照顾你。”
  “阿母……”孩童摇摇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我要和你在一起。”
  穆北辰:“听话,阿古拉,和你舅舅走。”
  穆天权:“阿古拉乖,听阿母的话。”
  “我……我也是帕尔黛的子民!我也要……”
  阿古拉说不下去了,话语转而被呜咽声取代。
  穆北辰看了眼穆天权,缄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想好了么,我的孩子?”
  阿古拉没有犹豫,坚定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穆北辰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地,将他紧紧拥入怀里:“阿古拉,我的阿古拉……”
  -
  “阿古拉?”
  穆暄玑回过神,看向戚暮山。
  马车里的红泥暖炉飘出缕缕幽香,叫人全然忘记外头冷意。
  戚暮山有些担忧地看着穆暄玑:“怎么心不在焉的?吃酒吃醉了,还是在想春猎的事?”
  穆暄玑挪移视线,拈着戚暮山衣袖的梅花绣纹:“……都有点。”
  戚暮山轻轻覆住他的手背:“今日陛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借你之口刺探福王和瑞王,往后务必要小心谨慎了。”
  穆暄玑沉吟一声:“他其实都知道了吧?”
  戚暮山顿了顿,说:“陛下若已全然知晓,一时间也不会轻举妄动。福王与瑞王两党相争,只要还没触及陛下利益,即使明知福王一派的官吏卖官藏私,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暄玑反握住他温凉的手,探着他微弱的脉搏,轻声问:“那你的利益呢?”
  戚暮山:“……”
  穆暄玑接着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瑞王、为昭国、为别人的事奔忙,到头来功劳是他们的,骂名是要你背负的,你就没考虑过自己的私心吗?”
  民间热衷流传靖安侯与瑞王的趣事,而到了朝堂上,旁人又对这位被圣上安插在福王和瑞王间周旋的楔子另眼相看。
  戚暮山早该料到穆暄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听他在万平情况的机会,便微叹道:“总是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我恰好就在这个位置上,这就是我应该做的。至于你说的私心,我当然也有,我希望我爹娘泉下有知,希望侯府上上下下都能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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