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冰洁满脸担忧,转向张亦琦问道:“今日就要拔管了吗?殿下的伤已经好了吗?”
“伤自然还需慢慢调养。”张亦琦神色平静,耐心解释道,“那日殿下是血气胸,压迫到了心肺,导致呼吸困难。留根管子把积血和气体引出来是最有效的办法。现在殿下呼吸顺畅,脉象稳定,说明里面已经没有积血了,再留着管子也没意义。而且管子留在体内的时间够长了,容易让外邪侵入,早点拔掉比较好。更何况,这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就要来了,有他们为殿下悉心调理,殿下肯定能恢复得更好。”
说话间,张亦琦已经利落地准备好了拔管所需的东西。见萧翌还坐在书案后面若有所思,便开口说道:“殿下,请您现在去床上躺着,把衣服全脱了吧!”此言一出,萧翌、崔致远和沈冰洁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这突如其来的目光聚焦,让张亦琦不禁一愣,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张亦琦说这话时太过自然,以至于崔致远反应过来后,心里竟有些惭愧。沈冰洁的内心则是五味杂陈,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心头,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嫉妒。但她也别无他法,只能转身走出帐子,避嫌去了。
萧翌心里更是烦躁不已。这几日,他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占尽了便宜”,几乎可以说是同食同宿。且不说在军营里,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留宿在他的营帐,就算是在京城晋安的广陵王府,也从未有女子踏入过他的房间。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女子,第一天就解开他的衣襟,趴在他怀中听呼吸,如此亲密的肌肤接触,还当众提及尿量、肾萎这些难以启齿的词汇。如今又直白地命令他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他还不能不听从。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倒像是被一个小女子调戏了一番,胸中淤积着一口浊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正独自生着闷气,突然感觉到伤口处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鼻尖传来一阵酒香。原来是张亦琦已经在用白酒给伤口周围擦拭消毒了。
“伤口这么大,管子一会拔出来,有个洞怎么办?”一旁的崔致远满脸担忧地问道。
“没事,这个伤口是要缝合的。”张亦琦头也不抬地回答。
崔致远既惊讶又好奇,追问道:“怎么缝合?”
张亦琦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就是拿缝衣服的针线缝啊。”
萧翌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说道:“你再说一遍?”
“殿下放心,我今日缝好后,过个五六日把线拆除即可。不过缝的时候会有些疼,殿下您忍一忍哦。”说罢,在崔致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张亦琦拿出了自制的简易木质持针器和镊子,以及改造过的弯针。她手法熟练地穿线,然后开始缝合伤口,动作一气呵成。很快,伤口便重新包上了敷料。
萧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管子,不禁觉得自己刚刚那些别扭的心思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你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些医术?”
张亦琦狡黠一笑,打趣道:“扁鹊附体,华佗托梦。”她拿着管子和一些医疗废物走到帐外扔掉,同时告诉帐外的沈冰洁可以进去了。
收拾完毕、洗净双手后,张亦琦笑着说:“好啦,从今日开始我就可以回去啦。”她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慢着。”萧翌突然叫住了她,“张姑娘。 ”
第17章 玉隐双澜(一)
“何事?”张亦琦看着正在穿衣服的萧翌,又转头看向崔致远,只见他同样一脸疑惑,她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隐隐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
萧翌动作优雅,慢条斯理地系上最后一枚盘龙玉扣,玄色蟒纹广袖轻轻扫过案几上散落的银针。他踱步至紫檀雕螭纹案后,悠然落座,玉冠博带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冷冽的光。“姑娘云英未嫁,半月来与本王同寝而居——”他故意将尾音拖长,指尖轻轻叩击着青玉镇纸,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般舍身相救的恩情,本王自当……好生报答,说说看,你要什么?”
这话一出口,张亦琦只觉后颈瞬间泛起细密的寒意,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念头:这个广陵王绝对不怀好意。她用余光瞥见崔致远暗暗攥紧了腰间佩剑,沈冰洁手中的药盏里,茶水正漾开一圈圈慌乱的涟漪。而那位向来以杀伐决断著称的广陵王,此刻凤眸微眯,唇角微微勾起,活脱脱像一只正在逗弄猎物的雪豹。
张亦琦心一横,鼓起勇气开口道:“殿下是因为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要对我负责任?”
听她特意着重强调了“救命之恩”这几个字,萧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轻佻地反问:“你想本王怎么负责任?”
张亦琦再次确认,目光紧紧盯着萧翌:“殿下当真要负责?说到做到?”
萧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便是。”
“好,我就当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便请殿下——”张亦琦忽然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在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中,脆生生地说道,“执鸿雁为聘,备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娶我过府做正头广陵王妃。”
“哐当”一声,沈冰洁手一抖,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药碗。崔致远剑穗上的明珠撞在案角,瞬间碎成齑粉。而萧翌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紧紧捏着青玉镇纸,裂纹悄然爬上了螭龙纹路。
“好个挟恩图报。”萧翌怒极反笑,眼底仿佛凝着终年不化的霜雪,冷冷地说道,“区区铁匠之女,也敢肖想做本王的王妃。”
张亦琦心里暗暗得意,心想对付不要脸的人,就得比他更不要脸。她脑子飞速运转,说道:“本来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是刚刚殿下提出来了,我便快速想到了。怎么,殿下做不到?”
不等萧翌开口,张亦琦立刻先发制人:“做不到也没关系,我自知我身份低微,父亲不过是一个铁匠,母亲是一介农妇,如此家境,怎敢奢望成为广陵王妃呢?殿下当我是戏折子里攀高枝的蠢货么?如此说来,殿下不如另外想办法补偿我。”
“什么办法?”萧翌也很好奇,这个张亦琦又会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想做他的王妃,她还真是敢想。
张亦琦莞尔一笑,眉飞色舞地说道:“如我这等小老百姓生活在世间,无非是衣食住行,这些可都离不开银子。倘若我是清高之人,自然不屑于金银财富,可太巧了,我正好是一个俗气至极、市侩又重利的人,不如殿下拿金银财宝来补偿我。”
原来是要钱,萧翌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俊眉轻挑,问道:“那你觉得本王的命值多少钱?”
完美,张亦琦终于等到了她最想回答的问题,立刻说道:“殿下天皇贵胄,皇室血脉何其珍贵,您的命自然是无价之宝。”
萧翌眼睛微眯,张亦琦继续说道:“我知道如意钱庄里有一种行令,拿它去取钱,取之不尽,没有上限,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殿下您尊贵的命!”
听完张亦琦七拐八弯的要求,萧翌这才明白自己居然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反将了一军。他一开始确实不怀好意,想让张亦琦难堪一下,毕竟自己也被她弄得挺难堪,还没法反抗。只是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不仅没为难到她,反而被她坑了。这个行令看来是不得不给了,行令事小,可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是不痛快。
“殿下?”张亦琦见他没反应,又提醒了一句,“您看如何?”
“哼。”萧翌冷笑一声,喊道,“徐福。”
徐福很快就把行令拿给了张亦琦,张亦琦喜上眉梢,毫不掩饰自己见钱眼开的模样,眉飞色舞地说道:“多谢殿下,祝您早日康复,再见!”
说完这句话,张亦琦一刻都不想在萧翌的主帐内停留,开开心心地回她的厨营了。
留下帐里的几个人默不作声,还是徐福第一个表达不满:“怎么这个张亦琦医术确实高超,却如此贪财?”
萧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后,哂笑道:“怎么,难道医术高超的人就不配衣食住行了?要钱倒也是真性情,总比那些虚伪的人要实诚多了。”
崔致远和沈冰洁并肩走出帐外,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人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明媚的日光上,各怀心事,脚步沉重。
从最初的紧张,到震惊,再到最后的如释重负,崔致远的情绪被萧翌和张亦琦的对话牵着走,跌宕起伏。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萧翌,相识近二十年,崔致远深知萧翌向来对女色极为淡漠。他允许张亦琦近身,不过是为了疗伤。这段时间,张亦琦留宿萧翌帐中,军中众人皆知,可她始终是以军医的身份。医者无分男女,正因如此,两人之间本不该牵扯出“负责”这等话题。
沈冰洁的脸色白得如同纸一般,满心困惑,忍不住发问:“崔致远,你可知殿下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