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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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珩不紧不慢地拎起鎏金执壶,看着茶汤在越窑青瓷盏里缓缓旋出一圈圈涟漪,不疾不徐地说道:“晋安西郊铁匠之女,徐福查了三次户牒。”他特意加重了尾音,眼角余光瞥见萧翌正在轻轻摩挲玄铁剑鞘上的云雷纹。
  “什么?!”许临书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一个农家女,居然敢跟当朝公主对着干?尚公主的驸马不能纳妾,就张亦琦这出身,撑死了也只能做个通房丫鬟或者侍妾。”
  这话刚一出口,许临书便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射向自己。他抬眼望去,只见萧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许临书自幼便跟在萧翌身边,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二哥越是面无表情,就说明他越是生气,此刻恐怕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毕竟,崔致远是他妹妹的驸马,却在他面前和别的姑娘上演了一出浓情蜜意的戏码,他这个当二舅哥的,心里自然不痛快,这分明是没把他妹妹放在眼里!
  陆珩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寒意,赶忙拉着口无遮拦的许临书匆匆离开萧翌的主帐。毕竟这是人家二舅哥和妹夫之间的家事,上面还有说一不二的太皇太后和身为天子的大舅哥,他们还是乖乖当个旁观者,看看热闹就好。不过,陆珩心里也十分好奇,平日里谦谦君子般的崔致远,面对此事,到底能有多硬气 。
  寅时,梆子声沉闷地穿透营帐,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张亦琦蜷缩在粗麻被褥中,止不住地微微发抖。白日里,被迫跪在长宁公主锦缎裙裾前的屈辱,仿佛仍在灼烧着膝盖;脖颈间那青紫的指痕,此刻也泛起刺痛,与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在安神汤的药效作用下,化作支离破碎、令人惶恐的梦境。梦里,她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手术台前,正紧张地抢救病人,可监护仪急促的警报声,却陡然变成了罗锐匕首划破空气时尖锐的铮鸣,声声惊心。
  同样的黑夜,有人在安稳梦乡,有人却被思绪纠缠,难以入眠。
  在相隔五顶军帐之处,崔致远正对着案头跳跃闪烁的烛火,眼神凝重而空洞。他满心都是悔意,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决定。后悔将张亦琦卷入这件事,她本应在这乱世之中,守着自己的一方宁静,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如今,仅仅因为一张画像,她就被拖入朝廷党争那错综复杂、充满阴谋诡计的漩涡之中。更让他懊恼的是,是自己亲手将张亦琦推向了萧翌。那些日夜相处的时光,不知不觉间,让萧翌和张亦琦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沈冰洁敏锐地察觉到萧翌对张亦琦的不同一样,崔致远又怎会毫无感觉呢?萧翌真的变了,这种变化让崔致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就像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当然,察觉到萧翌变化的,不只是沈冰洁和崔致远,就连萧翌自己,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改变。他很清楚自己的脾性,对待身边亲近之人,如祖母、皇兄、妹妹和好友,虽有时任性随意,却也充满真情;可对待旁人,向来是冷漠疏离,他人的生死,似乎与他毫无关联。也正因如此,当初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向张亦琦射出那一箭。生于皇家,自幼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长大,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那时的他,确确实实动了杀心。若不是张亦琦命不该绝,恐怕早已香消玉殒,化作一抔黄土。即便后来崔致远出面作保,张亦琦来到军中成为一名军医,起初他也并未对她有任何特别关照。只是后来的种种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习惯了运筹帷幄,掌控一切,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排斥。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起身,迈着沉稳却又带着几分决绝的步伐,朝着军中的牢营走去。
  第24章 殊途暗涌(四)
  火把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燃烧,跳动的火焰投下狰狞扭曲的光影,将四周映照得忽明忽暗。萧翌稳步前行,蟒纹袍角轻轻扫过青石板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发出轻微的摩挲声。罗锐蜷缩在刑架之下,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骨折。在这弥漫着草料与腐肉混合的浑浊气息里,他嘴角沾血,犬齿死死咬住一绺散乱的额发,喉咙间发出如困兽般低沉、诡异的笑声。
  “说,你为何要杀本王军中的军医。”萧翌开口,声音清冽,却又透着彻骨的冷漠,仿佛来自寒夜的冷风,让人不寒而栗。
  罗锐闻言,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容里满是狠戾与偏执:“她对我家小姐不敬,就该死!”
  “她是本王的人。”萧翌冷冷回应,语气不容置疑,“打狗还得看主人,你在本王的地盘上动手,难不成这就是丞相府调教出来的下人?”字字句句,如锋利的刀刃,划破地牢里沉闷压抑的空气。
  罗锐顺着萧翌的话,毫无惧意地回道:“丞相府里的人,事事都要以主子为重。我家小姐金尊玉贵,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忠诚。
  萧翌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抬起手,用戴着金玉扳指的手指轻轻叩击在刑柱上,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骤然响起,惊得梁间栖息的寒鸦振翅飞起,“嘎嘎”乱叫,更添几分阴森。阴影在他脸上游走,勾勒出他凌厉冷峻的下颌线,他冷笑道:“宋相倒是养了条好狗。”说罢,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掠过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刑具,随意从中挑选了一件,而后用这件刑具轻轻抬起罗锐的下颚,白玉似的面庞上浮起一抹阴鸷的冷笑,“可惜爪子伸错了地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松手,罗锐的头重重垂下。萧翌的心情因为晚上的种种事情而更加烦郁,耐心所剩无几,他转头对徐福吩咐道:“去,把宋小姐请过来。本王向来有成人之美,如此忠心耿耿的手下,主子却还不知晓,岂不可惜。”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似乎在谋划着一场好戏 。
  “是。”徐福领命,迅速前往长宁和宋婉瑜的营帐。
  婢女通报广陵王遣徐福来请宋小姐。长宁与宋婉瑜情谊深厚,见徐福面无表情地前来传唤宋婉瑜,顿觉事有蹊跷。况且这是奉了二哥的命令,又值深夜,实在不同寻常,直觉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而宋婉瑜的心境却截然不同。这可是萧翌第一次主动找她,前来传唤的还是萧翌的近身侍卫,刹那间,无数旖旎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在外人眼中,她是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也的确一直谨守着这份人设。然而,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个隐秘的角落,藏着与外在截然不同的一面,宋婉瑜亦是如此。她已然到了适婚年龄,男女之事并非全然懵懂。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一道圣旨降下,就像姐姐成为中宫皇后那般,她也将顺理成章地成为广陵王妃。萧翌正值血气方刚,却向来洁身自好,此番深夜召她,若真有男女间的情事,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内心虽满是纠结,可这毕竟是心上人的邀约,她还是难掩欣喜,坐在镜前精心梳妆打扮。菱花镜中,映出少女含春的眉眼,鎏金篦子轻巧地将青丝挽成慵懒迷人的堕马髻。穿戴好外衫和襦裙后,她便满怀期待地出了帐。
  她未带婢女,独自跟着徐福离去。走了一段路后,她才发觉越走越偏,这绝非前往主帐的路径。
  待她跟着徐福踏入牢营,恶劣的环境瞬间将她脑海中那些缠绵悱恻的幻想击得粉碎。直到看见缩在角落里、狼狈不堪的罗锐,以及负手站在牢门前、俊美却散发着冰冷气场的萧翌,她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地低声道:“殿…下。”
  萧翌转身看向她,脸上的阴鸷毫不掩饰:“宋小姐,深夜冒昧打扰,只因贵府上出了这么一条忠心的狗,不让你知晓实在可惜。”
  幽暗的光线、阴森恐怖的牢营,衬得眼前这位平日里风度翩翩的男子此刻竟陌生得可怕。宋婉瑜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殿下,婉瑜不明白您的意思。”
  萧翌勾了勾唇,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今日下午,这位丞相府的罗锐,亲眼见到本王军中的军医见了宋小姐不行礼,十分恼怒,要替自家小姐出气,于是趁今晚大家不备,企图杀掉军医。”
  宋婉瑜瞪大了眼睛,失声尖叫:“罗锐,你杀了张军医?”
  “是差点。”萧翌补充道。
  宋婉瑜定了定神,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罗锐:“罗锐,你为何要这么做?”说完,她立刻转身向萧翌解释,“殿下,不是我指使的,我从未指使过他,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原来如此。”萧翌哂笑一声。
  听到萧翌这样说,宋婉瑜稍稍松了口气,接着问道:“那殿下要如何处置罗锐呢?”
  萧翌并未看她,只是冷冷说道:“他在本王的军中行凶,要杀的可不只是一名普通军医。她救过本王,也救过军中诸多将士。若本王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日后还如何执掌三军?”
  宋婉瑜猜不透萧翌的真实想法,却也明白,罗锐恐怕不会得到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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