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张亦琦静静地聆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而向外输送的那一批灾民,乘船行至大运河时发生了沉船事故,船上无一生还。”萧翌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亦琦的心上。
张亦琦心头猛地一震,急切地追问:“死了多少人?沉船究竟是什么原因?”
“灾民共计三百零八人,负责运输的是漕帮的三人,总共三百一十一人。”萧翌神色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地陈述着,“沉船原因是乘船人数过多,导致船身倾覆。”
张亦琦紧接着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漕帮查问情况吗?”
萧翌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在船上的时候,漕帮的帮主就带着一群杀手来见我了,我想知道的事情也都问清楚了。”
张亦琦瞬间联想到船上出现的那帮黑衣人,又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我们现在究竟要去哪儿?”
萧翌闻言,手上划桨的力度加大,坚定地说:“去沉船的地方看看。”
月下,游船缓缓驶离平静的湖面,驶入水流稍急的运河。随着水流前行,他们与扬州城的距离逐渐拉远。不知不觉间,乌云悄然遮住月光,船只也慢慢放缓了速度。周遭漆黑一片,冷风轻拂,眼前景象,恰如“月黑风高”所描绘的那般。
“这不会就是沉船的地方吧?”张亦琦声音微微发颤,忐忑地问道。
“怕了?”萧翌停下划桨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向她。
张亦琦轻哼一声,反问:“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萧翌站起身,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就在张亦琦满是诧异的注视下,他抬手开始解衣服。
“殿下,你该不会是想下水洗澡吧?”张亦琦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萧翌并未回应,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上衣便被脱了下来,精瘦结实的上半身展露无遗。长期习武造就了他线条分明的身材。不过这些,张亦琦在为他疗伤时早已看过,倒也没觉得新奇。可当他的手伸向裤腰时,张亦琦才惊觉事情不太对劲。
“你还要继续看吗?”萧翌似笑非笑,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呵!”张亦琦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当然,又不是我被看,再说了,我在医所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萧翌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被张亦琦这话瞬间破坏,只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像是肺管子被人狠狠戳了个通透,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跃入水中。
“喂,你……”张亦琦话还没说完,萧翌便如一块石头般迅速沉入水底,只在水面留下一圈圈渐渐减弱的波纹。
乌云愈发厚重,耳边唯有潺潺的水波声。虽是暮春时节,可张亦琦却觉得身旁阴风阵阵,寒意透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想,自己也是死过一回,都做过鬼,谁怕谁呢。
她索性将萧翌的衣物当作枕头,悠然躺了下来。这些衣物均由名贵布料制成,触感极为柔软,还散发着淡雅的熏香,用来枕卧再惬意不过。张亦琦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船上,睁大双眼,望向那深不可测的苍穹。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这般孤独地凝视着宇宙,在这天地之间,她只觉自己渺小如尘埃。
乌云渐渐消散,一轮明月再度高悬天际,月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
萧翌跳水许久,水面依旧平静无波。张亦琦不禁心生担忧,趴在船边,朝着水下焦急呼喊:“殿下,殿下。”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萧翌,萧翌。”她又接连唤了几声,可除了潺潺的水流声,再无其他声响。
“萧承佑,萧承佑。”她彻底慌了神,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与字。
突然,一双惨白的手破水而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啊!”张亦琦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厥过去。
只见萧翌双手轻轻一撑,便回到了船上,拿起汗巾擦拭着身子。张亦琦呆愣地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很担心我?”萧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问道。
张亦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衣服用力扔了过去,气呼呼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吓我的!”
萧翌从容地接过衣服,不紧不慢地穿上,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你刚刚可是叫了我两个名字,还叫得那般急切。”
“哼。”张亦琦别过头,懒得看他,“殿下身份尊贵,我叫了您的名,又叫了您的字,您要是想治罪,悉听尊便。”
“我这个人,向来不吃亏。”穿好衣服后,萧翌撩起长袍坐下,“你还有别的名字吗?小字也行。”
“张小满。”张亦琦无奈地应道。
“小满。”萧翌重复了一遍,接着追问,“哪个小满?”
“节气里的小满。”张亦琦耐心解释,“何须多虑盈亏事,终须小满胜万全”
萧翌嘴角含笑,未再多言,继续划桨,准备返程。
“你刚刚去水下干嘛了?在水下待那么久,都不用换气的吗?”张亦琦满心疑惑,忍不住发问。
“我上来换了好几次气,只是你没瞧见罢了。”萧翌神色轻松,不以为然地说道,“而且我刚下去的时候,乌云蔽月,只能摸黑找到了沉船的位置。等乌云散开,我才看清沉船在水底的模样。”
果然是去探查沉船了。张亦琦又问:“那些遇难的人有被打捞上来吗?”
“没有。”萧翌神色平静,缓缓回道,“他们都是灾民,在本地举目无亲,又有谁会替他们收尸呢?他们只能长眠水底了。”
张亦琦沉默了片刻,心中满是唏嘘感慨。
萧翌停下划桨的动作,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张小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张亦琦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我只是觉得你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萧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可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幽渊,仿佛能将人吸进去:“有时候,冷静也是一种力量。不过……”他微微凑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要是觉得我无情,我可以对你温柔一点。”
张亦琦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迅速别过脸去,嘴上却依旧强硬:“我才不要!”
萧翌轻声笑了笑,重新拿起船桨,继续划船。夜色愈发深沉,月光如水般倾洒在水面, 为他们的归途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第35章 湖影锋声(四)
回到别院时,夜幕已经深沉,徐福和叶临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两人看着萧翌那皱得不成样子、还带着水渍的衣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他们这位出身皇家的主子,自幼便极为爱洁,对吃穿用度等生活细节都讲究得很,如今这般模样,实在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
烛火在青铜鹤灯中跳跃,散出丝丝冷香。萧翌濡湿的袍角在地砖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他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径直走向书房,叶临则在一旁熟练地磨墨。张亦琦本打算直接回房间休息,可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身去了厨房。不多时,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姜香的姜汤走进书房。
“这是你做的?”萧翌抬起头,目光从书案移到张亦琦端着的姜汤上,语气里满是意外。
张亦琦把姜汤递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调侃道:“不是。这是它自己把自己熬成姜汤,然后跑到我手里来的。”
萧翌忍不住笑出声,接过姜汤,轻轻吹散漂在表面的浮沫,仰头大口喝了下去。一股热流瞬间从心口升起,暖遍全身。他微微抬眼,看向张亦琦,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柔和,轻声说道:“有劳。”
张亦琦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萧翌的书案,一幅画卷映入眼帘,上面清晰地画着一艘断成两段的沉船。“这是你在水下探得的情形?”她好奇地问。
“没错。”萧翌喝完姜汤,把空碗递给叶临,见张亦琦正认真盯着自己刚完成的画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了?我这是在你这位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你觉得画得不好?”
“不是。”张亦琦连忙摇头,神色认真,“我觉得这艘船不可能承载三百一十一人就沉了。”
“怎么说?”萧翌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在期待一场精彩的推理。
张亦琦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的画卷,问道:“你这画的是吃水线么?”
“对。”萧翌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
张亦琦的大脑飞速运转,中学所学的阿基米德浮力原理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液体密度、重力加速度、排开水的体积……诸多关键要素在她的思维里相互交织。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视萧翌,条理清晰地分析道:“这条吃水线比我们来扬州时乘的那艘船的吃水线深。在同样的水域条件下,吃水线更深表明船能承载的重量更大。我们来的那艘船能载四百人,所以这艘沉船不应该因为承载三百一十一人就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