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长宁好奇地凑近:“那成婚后的日子,你觉得如何?”
“自在得很。”张亦琦仰头望着天际流云,“再没人能拘着我。”
“二哥哥也不管你?”长宁眨着眼睛追问。
张亦琦挑眉反问:“你说呢?”
长宁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艳羡:“二哥哥对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会舍得管你。我也盼着早日成婚,定要让皇帝哥哥给我建座最气派的公主府!”
“瞧这小模样,到底是想成婚,还是想要公主府?”张亦琦忍俊不禁。
“我全都要,不行吗!”长宁叉腰反驳,眉眼弯弯。
两人正说笑间,一道温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什么趣事,让两位妹妹笑得这般开怀?”
转身望去,竟是宋婉娴。二人正要行礼,却被她抬手制止:“都是一家人,不必在乎繁文缛节。”
“皇嫂这是要往何处去?”长宁问道。
宋婉娴笑意温柔:“听闻亲王妃入宫,我这做嫂嫂的,自然要去太皇太后那凑个热闹。”
张亦琦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宋婉娴。她比从前愈发苍白清瘦,却仍挂着和煦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如今她的父亲与丈夫的势力纷争日趋激烈,想来她夹在中间,也是心力交瘁。
长宁突然眼前一亮:“皇嫂,秋水榭的枫叶正红,我们去那儿赏景品茗可好?”
三人并肩而行,很快便到了秋水榭。漫山枫叶似燃烧的云霞,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
“两位嫂嫂,我也想嫁人了,快帮我出出主意!”长宁撒娇般摇着两人手臂。
张亦琦脱口而出:“崔致远呢?”
“不许提他!”长宁柳眉倒竖,气鼓鼓道,“他两次辜负我的真心,我再也不稀罕他!”
“此言极是。”宋婉娴神色认真,“感情之事强求不得,还是要与真心相待之人相守才好。”
这番话意味深长,惹得张亦琦与长宁一时语塞。
宋婉娴见状,忙展颜笑道:“瞧我,不过是一时感慨,你们别放在心上。”
“皇嫂,皇帝哥哥可喜欢你了!”长宁搂着她的手臂撒娇。
“正是呢,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心意,宫里谁人不知。”一道娇柔的声音突兀响起。不知何时,妍妃身着华服,头戴金步摇,款步而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妍妃盈盈行礼。
“免礼,快坐下吧。”宋婉娴温和示意。
长宁本就不喜妍妃,见张亦琦未起身行礼,她也端坐未动。近来妍妃圣宠正盛,心情颇佳,倒也没在意这些细节。
宫人奉上热茶,妍妃轻吹热气正要饮下,却突然脸色一变,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这茶怎的如此古怪?”
端茶的宫人吓得浑身发抖,当即跪地求饶。
“妍妃,我们喝的皆是同样的茶。”宋婉娴神色平静。
“皇后娘娘这是指责臣妾故意生事?”妍妃情绪激动,眼眶泛红,“臣妾身体不适已有多日,只是怕陛下忧心才未宣太医。我这般苦心,在娘娘眼中竟成了作态?”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张亦琦暗自咋舌,这妍妃的戏码着实有些夸张。
长宁见状,忙道:“妍妃娘娘莫要啼哭。正巧我二嫂嫂医术精湛,皇嫂也曾亲身领教过,不如就让她为您诊治?”
妍妃本想以病示弱,博取圣宠,如今骑虎难下,只得伸出手腕。张亦琦抬起三指,放在妍妃的三关处。指腹传来稳健滑利的脉象,一如张亦琦在何氏医馆里遇到的那些初孕的女子一样,如盘走珠。她心中猛地一震。
“妍妃娘娘,您上一次月事是何时?”
“已近两月未至,但我月事向来不准,有何问题?”妍妃不解。
妍妃没听懂,宋婉娴却听懂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宣太医吧,妍妃怕是有喜了。”
第107章 图穷匕见(五)
棠梨宫内雕梁画栋间飘着紫藤的甜香。琉璃瓦上的螭吻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檐角铜铃却被风拂得叮当作响,扰得廊下当值的宫娥们频频抬头张望。
偏殿内,几个身着绯袍的太医垂手而立,青铜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腾,将室内氤氲得朦胧不清。为首的吴太医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枯瘦的手指悬在妍妃腕间,半响后终于重重落下。殿内气氛骤然紧绷,连窗外的鸟鸣都似被掐断了般,陷入死寂。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吴太医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妍贵妃已有月余身孕,脉象滑如珠走玉盘,正是喜脉无疑!”
话音未落,殿内众人顿时骚动起来,宫女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太监们压低声音的道喜声,混着此起彼伏的衣袂摩挲声,如潮水般漫开。唯有主位上的文景帝,仿佛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他半倚在鎏金雕花榻上,素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目光穿透雕花窗棂,落在院外随风摇曳的海棠花枝上。天边残阳如血,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染成一片暗红,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比暮色更深。
妍妃斜倚在绣着并蒂莲的软榻上,鲛绡帐幔半掩着她苍白却泛着潮红的脸庞。听到太医的话,她猛地撑起身子,锦缎绣鞋踏在冰凉的青砖上,却浑然不觉。“。这是真的?”她声音发颤,双手死死攥着裙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我真的有了孩子?”
泪水突然决堤般涌出,顺着她小巧的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攥住了一缕虚空。“陛下呢?陛下知道这个好消息吗?我要见陛下!我要告诉陛下!”声音里满是欢喜与期待。
宋婉娴静静地立在文景帝身侧,月白色绣着牡丹的宫装衬得她身姿愈发单薄。听到妍妃的呼唤,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陛下,”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妍妃在叫你呢,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了。”
文景帝缓缓转头,目光与宋婉娴相撞的刹那,后者心头猛地一颤。他眼中的痛楚如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那双曾含情脉脉望着他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深处的情绪。“婉娴,”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你要我进去吗?”
宋婉娴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酸涩。她挺直脊背,端起皇后的仪态,声音沉稳而威严:“太医院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到妍贵妃生产,要悉心照顾好她,不得有任何差错。若有闪失,本宫绝不轻饶!”
吩咐完太医,她转身向文景帝福了福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婉:“陛下,妍贵妃有孕是件大喜事,臣妾也要回去张罗后面的事情了。臣妾告退。”不等文景帝回应,她便转身离去,广袖翻飞间,衣角扫落了案几上的一支玉簪,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踏出棠梨宫的那一刻,宋婉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可脚步却愈发沉重。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宫墙的阴影交织在一起。这后宫的红墙绿瓦,她已困守了数载春秋,今日却觉得比往日更加压抑。回廊九曲,她走得跌跌撞撞,绣鞋上的珍珠在青砖上磕出细碎的声响。
“皇后娘娘!”黄鹂见她脚步虚浮,连忙上前搀扶,“娘娘小心!”
宋婉娴强撑着摇头,想要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却只觉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她踉跄着跌进黄鹂怀里,耳畔隐约传来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意识却渐渐模糊。暮色四合,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远处棠梨宫的灯火依旧明亮,刺痛了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暮春的晚风裹着棠梨宫飘来的喜乐声,掠过承恩殿斑驳的朱漆宫墙。檐角铜铃发出微弱的呜咽,在死寂的庭院里荡出空洞的回响。宋婉娴被搀扶着躺回寝殿时,发间的东珠步摇已歪斜,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床榻上褪色的鸳鸯锦被,仿佛那是深潭里最后一根浮木。
黄鹂攥着半盏凉透的参茶,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惊起梁间栖息的夜枭。她望着床榻上毫无血色的宋婉娴,喉间泛起苦涩——此刻整个太医院都簇拥在棠梨宫,那些金紫袍服的太医们,正忙着为新晋有孕的妍贵妃调配安胎药,又怎会在意这座冷清宫殿里晕厥的皇后?
永芳姑姑佝偻着脊背,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拂过宋婉娴汗湿的鬓角。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只剩几缕灰烬在夜风里明灭。“这可是皇后啊!”老人浑浊的泪水滴落在锦被上,“凤印在怀,母仪天下,却连个太医都宣不来......”她布满皱纹的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黄鹂突然停下脚步,发间的绢花随着剧烈的动作晃动。“姑姑!”她声音里迸发出一丝希望,“亲王妃应该还在延寿宫!她医术精湛,或许能救娘娘!”不等永芳姑姑回应,她已提着被露水浸湿的裙摆冲出门去。
延寿宫的琉璃宫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廊下值守的嬷嬷拄着乌木拐杖,板着脸呵斥:“放肆!什么人敢在延寿宫喧哗!”黄鹂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汉白玉台阶上,额头触到青石板时,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气。“亲王妃!”她声音带着哭腔,发丝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救救皇后娘娘!求您救救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