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尺言道:“抱歉,无能为力。”
气象局主任眼镜都快掉了,他跪着往前挪动两步,真挚地哀求:“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尺言同学,求求你。昨天水坝才发现有裂痕,局里已经让人去补救了,可是赶不上。那可是决堤啊,你知道下游还有好几个村子,都是些留守的老弱病残。”
尺言发言:“那就转移。”
气象局主任跪直身体,摘下眼镜,手抹两下脸,涕泪横流:“他们只有那几栋房子,他们还种了好多地,那是他们的命根子。我不能看着百姓被淹啊!那可是百姓啊!”
尺言重复:“我无能为力。”
“尺言同学,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有能力,你能阻止这场雨的,对不对。”主任挪过来,跪在他脚边,把头埋在地上,崩溃地失声痛哭,“你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吧。”
对方眼睛溢满泪水,红得可怕,浑身焦虑悲痛,这个饱受折磨的气象局中层,一夜多出许多急促生长的白发。
尺言抿嘴,看着这个可怜人。
“我没有办法。”他说,“我做不到。”
他拥有可以操纵空气中水分的能力,能让天气下雨、放晴。“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厉害,让学校停一场雨就很累了,一整个城市的范围,太大了,我做不到。”
“不,你能做到的。你上次也能,对不对。”气象局主任更加靠过去,急促地请求。
尺言苦笑摇头。
尺言抬头,看到教室后窗户的外面,挚友正站在那,他挪动脚步,气象局主任想要拉他的脚。尺言出门,没有和挚友交流,只是往教室走去。
挚友站得笔直,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23章已改。
第25章 寒冷
尺言明确拒绝这无理请求后, 对方仍每天前来。
迟雪经常能看见西装革履的中年眼镜男,站在教室的后门,等待着尺言回应。
尺言并不理睬他。他就一直等, 拘谨地等,每天都要站定一两个小时。
大家都对这个来自气象局不务正业的领导感到很奇异,究竟什么魔力让他每天前来准时打卡, 唯独尺言毫无钻研的心思, 将对方当作完全透明。
两日之后, 时间迫在眉睫, 眼见着大雨就要来袭,中年眼镜男更加着急了,从每日站一两个小时, 变为一整下午。
路过的人都投给他目光, 而他只有一心注视着尺言,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迟雪看到这个领导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的多,神态从中年变为老人。
尺言每日人就坐在那, 不看别的,只看黑板。
他的椅脚翘起, 身体微晃, 迟雪知道他在思考。
这几天, 天气都很热, 滴水不见。
愈是这样, 对方愈是着急, 有好几次想开口, 却硬生生忍住。
下课时分, 尺言站起, 走到疲惫不已蹲在外面的气象局主任面前,轻言道:
“别等了。”
气象局主任揉揉鼻梁,把眼镜戴上,摇摇头叹气。
尺言继续说道:“我没这么大本领。”
气象局局长蹲在原地不动,尺言拿起水杯走过,不再理睬。
到下午,迟雪发现中年眼镜男,终于站起来,长叹一口气沮丧离开。他步伐缓慢,每一步都像灌了铅,沉重拖延。
迟雪看不见尺言的反应,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儿,和平常一样。
日暮西山,迟雪感到空气非常干燥,这几天的晴朗是过去从未见到的,连天边的云彩昏黄如火,色彩斑斓得诡异,像是涂上厚厚的一层亮油。
尺言一直坐到傍晚,迟雪也留下来,与其说是学习或视奸父亲,不如说是等待着父亲下一个动作。
课室里很安静,只有空气浮沉。
窗边出现一个笔直的人影,挺拔身姿在玻璃窗外像是蒙上一层水雾。迟雪一眼就认出——是父亲的挚友。对方也看到她,微顿,眼神波动,似乎有一丝惊讶。
他从窗户走到门,迈步进入,脚步声沉闷。迟雪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尺言知道对方前来,却也不动。只是挨在椅子上,五指在桌上磕着一支笔,轻声道:“最近这么有空。”
对方抬眼看迟雪,示意在场人物多余,尺言不在意,解释道:“没关系。”
对方开口,回应:“今天陪他来找你,这就是任务。”
空气陷入沉默。尺言垂眼,盯着桌面上的花纹,花纹盘根错节,扭曲又四散。
他抬抬头,盯着天花板,半晌又低头微啧一声。
迟雪看到对方的警衔,银色徽章,花纹交杂耀眼。
尺言的椅脚平放在地面上,坐姿难得一见吊儿郎当,看上去从容淡定。迟雪知道他没有在思考,自如的外表下思绪乱如麻。
对方先发言:“你弟呢?”
尺言垂眼,再度开口:“在家。”
对方回:“是吗?”
尺言这位挚友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警司的身份,只要再立一次功,就能成功升迁。
迟雪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尽管她对其间的事情一概不知,但她为父亲的选择而担忧。这些日子下来,她窥探到尺言的思考,她知道父亲在做艰难的抉择,可命运已经定下来了,尺言的每一步都会走上命定的轨道。
“你回去吧。”尺言叹一口气,沉沉道,“我也该走了,今晚家里有事。”
“好。”对方压压眉梢,神情平静。
迟雪看到他抬眼,瞥自己一眼,她心里一顿,立马紧绷身体,对方扫视她全身后,才转身,安静离开。
她转头,看到尺言微微抬颔,呼出一口浅浅的气息,好似慢动作。明明只是一秒的时间,可在她感觉里,太漫长了,漫长得好似几个小时、几年。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动作会一直延长,延长到几十天后、几十年后的郭雨生身上。命运会把这一刻拖得很长,每一毫秒,都附上无限伤感的春秋。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两个人。
迟雪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你要回家吗?”
她猛然睁眼,尺言已经站起,收拾着书,侧身望向自己。
“我回。”她懵愣。
“一起吗?”尺言邀请。
迟雪发觉他语调平淡,不同往常,但她知道,那是真实的尺言,没有任何修饰的尺言。她有一种感动。
她直接走过去问:“我听说,那位是你最好的朋友。”
“朋友而已。”尺言平常答。
“他叫什么名字呀?”迟着急地想知道答案。
尺言正在收拾的手顿顿:“以后有机会,你亲自问他。”
迟雪有些想哭:“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尺言动作滞住一下,轻声道:“没有。”
迟雪反驳:“他就不是好人。他要强迫你干你不愿意的事,你不想,对不对,你根本不想。”
迟雪感受到父亲的手温和搭在自己的肩上,她眼眶泛红,尺言声音很轻:“他是个好人。”
迟雪认出来了,那个人就是那个警察,在电视上大张旗鼓,全城都会为他缅怀缄默的那个死去的警察。
她因为那场葬礼而与父亲起争执,叛逆喷涌而出,代价是父亲的死亡。她甚至都快忘记郭雨生在争吵中说过的话,只记得是一句恶毒的诅咒,同时,她也对父亲施以更残酷的恶毒。
如此沉默的郭雨生,为何会在几十年后将所有仇视都灌注到对方身上,迟雪不清楚。可是她不会违背郭雨生了,她会像郭雨生一样仇视对方。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反驳不了。她短暂享受与尺言的相触,尺言的动作温和得就如同郭雨生在抚摸她,迟雪只能流泪,尺言的生命和郭雨生一样短暂。
那日下午过后,尺言没来上课。
持续性的天气闷热,像是大雨侵袭的前兆,迟雪抬头,滚滚乌云,沉闷地压在天边。
迟雪靠在走廊上,远远看着校门口,想着那个警察,想着那个身影,一整天都很闷的,太阳高挂,迟雪感到肺泡都是温热的。她抹去头上的汗,看向刺眼的太阳,看到周围的,零散的云层。
她就这样站一下午,她都没发现时间如此之快,转眼傍晚,黑色的小鸟穿过树枝飞过,翠绿叶子垂头下去,全部收拢。迟雪仍感到闷热扑来,她连呼吸都闷得困难,忽然,树枝晃动,迟雪睁大眼看这个被风吹起的世界,远方传来缓缓的雷声。
要下雨了。
天空低鸣穿插在鸟叫和风声之中,时不时砰一声,把忘记关的教室门砸响。她想拿伞,想转身进室内,天空又阵阵低鸣起来,而风,完全静止了。
油画一般的景象,彻底被沉闷雷鸣震慑,人影难见。
一小缕风吹到她脸上,没有带来凉爽,她呆呆地盯着眼前,十秒,二十秒,头发在她脸上乱晃,她的突然肺部变清凉了,就像是身躯内的灵魂被抽走一丝,空出空隙。
快下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