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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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人员已经到达,他们在人多的学校、医院彻夜不眠。有的人逃出来了,有的人永远被压在底下。
  从卫星上往下摄像,一座座村镇变为废墟,这片旅游胜地,碎成一幅凄惨的地图。
  尺言拿来水和热泡面,迟雪抬头,问:“你不累吗。”
  她哭肿的眼睛终于有了血色,此时此刻像两颗桃子,尺言没有坐下,他又去找被子,最后只拿回来一张毛毯,将毛毯盖在迟雪的身上。
  迟雪看到他的手,他背上也有伤痕了,血色浸得他衣服黑红一片。迟雪对他说:“你应该去看医生。”
  可哪来的医生,零星几个医护人员忙着抢救,迟雪换一句话:“你应该坐下休息。”
  尺言坐下了,坐在她身旁。
  满天星光,清亮得剔透无比,洒在这片满是沉默的大地上。待到白天,有时一阵接连一阵的哀嚎。
  迟雪摸他的手:“你好冷。”
  尺言还是两个字:“是吗。”
  迟雪爬起来,从背后拉开他的衣领,看到他的左肩膀渗着血。
  “你明明就受伤了。”她对父亲大喊。
  她还一直挨在那处地方,迟雪想扇自己两巴掌,尺言温声:“没有受伤。”
  “可为什么会流血!”她反驳。
  尺言弯弯嘴角。迟雪一下子愣住,父亲笑了。
  迟雪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父亲的笑容。那不是苦笑,不是假意温柔,父亲真的笑了。
  她望见月光洒下,夜风吹拂,将他每一根白发都吹动,宛若细羽,牵动起伏的海浪。黑夜摹出他的轮廓,她看不到一切情绪,只剩释然。
  她看到父亲的眉睫,好像也白了,他的气息轻盈,代替安静萦绕耳畔。
  尺言又浅笑了一下,他低头。
  迟雪感觉,自己看到假的尺言,眼前这个人的肩头镀上银泽,耀眼无比。可在夜幕之中,黑暗又将这份耀眼吞噬,只剩微弱的光芒。
  迟雪想。
  他快要离去了。
  第56章 纷纷
  郭雨生用自行车载受伤的女儿去医院, 迟雪咬着自己的手指,强忍不去看伤口,一路上树荫被车尾气蒙住, 绿得模糊。终于,自行车停在急诊口前。
  迟雪有一点害怕。她在门口,就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想到口罩和针头。
  尺言把她抱进急诊, 人很多, 医生一见这个迟雪的伤势, 就开始帮她处理。
  坐在清创室,护士拿着各种各样的药水,倒在她的伤口上, 迟雪感觉凉气窜入身体, 好疼,好疼,眼前发白,大脑一阵麻。
  她捏住郭雨生的手, 小手将父亲的虎口捏出红印子,她又开始哭泣。
  医生说:“没伤到骨头, 要缝针。”
  要做清创, 缝针。医生在做准备, 要等好一阵儿, 迟雪坐在椅子上, 紧紧靠着郭雨生, 她好害怕。
  膝盖一阵阵抽痛, 郭雨生交完钱, 安抚她:没事, 别怕。”
  迟雪挤出一点眼泪,咬唇问:“爸爸,你缝过针吗?”
  郭雨生轻答:“缝过。”
  “医生说我要缝十针,你缝了多少针?”迟雪声音微小,颤抖哭泣。。
  郭雨生答:“二十针。”
  “疼不疼?”迟雪害怕地试探,又好奇起来,“医生有给你打麻药吗?”
  “不疼。”郭雨生只是答。
  “你比我大这么多岁,你缝了二十针,我比你小真多,却要缝十针。我肯定很疼。”迟雪有些委屈,又开始呜呜害怕起来。
  郭雨生安慰她:“我缝了两百针。不疼。”
  迟雪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郭雨生点头:“真的。”
  迟雪不敢相信缝了两百针的郭雨生有多疼,她想站在椅子上,可是脚没有力气。她只好伸着手,尽力掰着爸爸的肩头,想要看看:“你哪里缝针了?”
  郭雨生的衬衫被她扯变形,迟雪伸脖子,郭雨生将她放好在椅子上。迟雪追问:“爸爸,你究竟哪里缝过针了?”
  此刻的疼痛与郭雨生的伤口比起来,已经不值一提了,迟雪倔强地咬着这个问题。
  “这里。”郭雨生只好指给她看。
  迟雪一望,张大嘴巴,那是爸爸的左肩头,刚刚她扯过的地方。
  “有没有伤疤呀?”迟雪好奇。
  她开始自己动手,把爸爸边摇边拉下来,郭雨生的肩膀与女儿同高。
  迟雪窥见了,透过薄薄的衣服,她看到郭雨生的肩头,隐隐约约能窥见一道伤疤的开端。她痴迷地望着,不自禁问:“真的不疼吗?”
  “不疼。”郭雨生答。
  “你也摔倒了吗?”迟雪不敢去摸。
  “嗯。”他应。
  迟雪不再去看,她心里面安慰到自己,肯定不疼,肯定不疼。医生给她打了麻醉针,她只见到针口穿梭,真的不疼。
  包扎好伤口,她想自己走到车上,可是脚步艰难,郭雨生再次把她抱上去,迟雪看父亲的背部。
  郭雨生正想上自行车,迟雪突然拉住他:“爸爸,”
  她说:“你不要再摔倒了好不好。”
  “你缝两百针,就是要比我多打二十支麻醉针,就算缝针不疼,二十个针孔也很疼。”迟雪低头看着自行车座椅,她为自己扒父亲的肩膀感到愧疚。
  郭雨生微顿,看着女儿的发旋,他说不出话来。
  良久,迟雪只听到他温声:
  “嗯,好。”
  -
  夜幕逐渐清亮,迟雪没有睡着,她望着天边,看见层云变化。她的眼睛已经能适应清早了。
  她转头,望向尺言。他坐着,微微合眼,正在小憩。
  父亲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迟雪想。
  六点半,一些村民煮起粥,一半要给坐在这里的老弱病残,一半要给运去西边,送给彻夜抢救的救援队。
  迟雪起身,她想去给父亲领一碗,她吃过热的东西里,可是尺言没有,他一直在啃干巴巴的干粮。
  “你要甜的还是咸的。”负责舀粥的妇女问。
  这位妇女的丈夫死去,她面色铁青,可自从昨天儿子被救出后,铁青终于化开,到凌晨,她起身开始加入煮粥的队伍。
  “我……”迟雪不知道,她说,“要甜的吧。”
  妇女瞥一眼她,给她舀了两碗。
  迟雪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是试图融合话题,小声问:“西边,还困着很多人吗?”
  妇女没声好气,可是她还是答:“不然呢。”
  不到半秒,这份强硬就转化为悲哀,妇女的气息颤抖起来,她落下一滴泪,自顾自地轻声说,声音微小得大概只有自己能听见:
  “是的。”
  迟雪低头捧着粥走。
  她回到尺言身边,将粥放在地上,尺言还在睡着,她尽力轻手轻脚。
  远处有一个人喊:“活着!还活着!快来人!”
  尺言被这喊声叫醒了,一睁眼,又听到其他村民奔走过去,窸窸窣窣。
  “我给你拿了粥。”
  迟雪说,递到他面前的地面。
  尺言有一些冷,他微微缩了缩身子,望着地上的粥,迟雪声音温和。他拿起粥,暖意传入他手掌。
  迟雪抱着些许期待。
  尺言抿一口,入口甜腻,他停下。
  “甜的。”他品尝到糖的味道,垂眼。
  迟雪以为他不喜欢:“有咸的,可是我拿了甜的,你不喜欢吗,我再去拿一碗。”
  尺言拉住她:“不用了。”
  这是玉米粥,放了一点红枣,放了白糖,熬得很浓稠。迟雪抬抬眼皮,她仍看到尺言的白发,她感觉父亲头发白了,但他眉眼变年轻了。
  “你能不能和我说话。”迟雪拉住父亲的手臂,轻轻祈求。她有一种预感,她再不听,就来不及了。
  尺言顿顿:“我想到我弟弟。”
  “你弟弟喜欢甜的吗?”迟雪抬眼询问。
  尺言答:“他很喜欢。”
  父亲此时此刻,她问什么,他都答什么。迟雪心中微微伤感,尺言的变化如太迅速,又太温和。好像他随时都会离开。
  “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迟雪追问,她想趁着此时,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尺言。
  “你和我说说。”她怕记不住,她怕很快就忘记,她想,一定要牢牢刻在脑子里。
  尺言放下玉米粥,他往天边望一眼,盯着云层,不过两三秒又低眼:“他准备去留学了。”
  “他要做医生。”他又添一句。
  “他会做一个很优秀的医生吗?”
  “他会的。”尺言低头,帮她盖好毯子。清晨的阳光泛出金色,倾洒在满是裂痕的大地,灰尘浮在空中,轻轻一抚,安静流动。
  迟雪望见冬日下,有一只蝴蝶,停在不远处的丛木,丛木旁是倒塌的墙,石块堆砌成小山,白色的翅子亮着光泽。
  它轻晃,沐浴在光影间。
  “你还有家人吗?”迟雪忽地问。
  空气安静,蝴蝶扇动翅膀,翩翩欲飞,一道光束照射过去,灰尘的气息透入角落,沉默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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