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庄稼,水车、船……”
他的声音缓而亮,平缓而不慢,不像冬天的吞吐,也没有繁杂,是一种只存在于小地方的宽敞、美好。
……
是风吹来的方向
我的心上开满了鲜花
孑然一身
行吗,答应我
不发一言,忍住你的痛苦
穿过整座城市、平原、夜晚
是谁这么说过,你?
要走了,要到处看看
是谁说的
我们曾在这儿坐过
……
他手上的黑丝微微颤动,翻页,不紧不慢。
五分钟、十五分钟、三小时、九小时……他日夜不眠,没有停下来过,三分固执,七分内疚,说到底他不肯松懈一步,要说凭什么。
他不信神了,不信桦树林了。
他并非深深相信着,也并非只是字面的意思。比它还要浅,还要薄,隐隐是一条线拉耸着另外一条线,看不见,扯不断,有些透明过头了。是因为发自心底,抑或是纯粹。没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去指引他,也没有什么样的态度去坚持。只是做了,很自然地这么做了。
我只信你了。
一张纸只写一面,一面莫过于1600,纸很薄很软,叠起来莫过于半掌厚,他写了三年,要昼夜读很久……
天台上有一串白蝴蝶在飞。
他记得那个背影,不语又惆怅,他久久地,在门后,不敢去打扰。
他知道弟弟想死,想自尽,想在天台上跃下去,想昏昏沉沉不再醒来。
尺言知道,他会自己选,尺绫会自己选。他的生,他的死,尺言都不再干扰了。
他拿起水杯,顿了顿,又放起声来,久了,他的声音小了,却一点都不消沉。
他累了,好久都没合眼,伏到在床上的一点点位置,继续着,然后一边凭空猜测起尺绫的体重。
他该只剩下九十六斤了,也许是九十五,九十四,九十三……他太轻了。尺言很想抱起他。
今天是个特殊,并且可有可无的日子。
晨起七时,还剩莫约六页。窗帘拉开了一侧,另外一侧也破例地拉开。阳光被风吹得折了个弯,透着玻璃照了进来。
尺言试图抱起他,可自己没了力气,他只好剥开一颗糖,靠上去,用食指把糖摁进尺绫的嘴巴里。
算是过个生日,第一次,以前都没给你过的,不能太高调,抱歉。
十七岁。
等你睡够了,我也该睡了。
我今天哪儿都不去,我只陪你。
……
午时,尺绫睁开眼,看见疲惫的兄长伏倒在自己的身边,手中还虚握着两页手稿,手指紧紧夹着,弄出些许折痕,也弄皱了一角。
他侧过身来,又看自己的手,看见了那分明的黑指,嘴角不住地上扬一点点。
自己死了,哥哥活了,他又安详合上眼。
两人的呼吸起伏,均匀流畅。
第71章 【尺绫的日记】
【xx年9月】
我和哥哥去看了海, 海很漂亮,他还玩了水。
他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自己是一只水鸟就好了。
“你是水鸟的话, 就飞走了。”尺言笑着说。
“那如果你是水鸟呢?”我不禁问。
哥哥推着我的轮椅,缓缓道:“我们一起飞走。”
午饭,我们去吃面。两人对坐, 老板在一旁擦着碗。
进食间, 只有很小的碗筷声, 我把面给吃完了, 我其实很饱,也有点饿。
“吃完啦。”尺言很慢,似是在故意等着我, 一边碎碎念道:
“吃完了就吃药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还是要听话。现在吃会不会有点太撑,应该也没关系吧。”
说着,他倒出蓝的黄的药片, 用纸巾垫着排开在我面前,一边又用洗净的玻璃杯给我倒了杯温水。
尺言很唠叨, 从小就开始唠叨, 对得起他的名字。但他也很细心, 会将所有事情一手包办。
比如现在, 他就静坐下来, 看着我把药一颗一颗地吃完, 像个幼儿园老师。
吃毕, 尺言不愿他挤在桌前的那么一小点位置, 把我往外退了一点点。我困了, 睡了,靠在一个小垫枕上,脸微微陷进去,鼻息很轻,睡得很安稳。
尺言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我们住的是民宿,小镇边上的一户人家,主人是一个年近八十的阿姨带着一个小男孩。人很好,本来只有楼上间的,了解情况后立马腾出了一楼的一个房间,收拾整齐、干净,没有消毒水的气味。
不过,因为台阶的原因,进门时就废了不少力气。
硌得我很疼,可是我没说。
我被硌过后,一晚上吃不下饭,有些发烧,喝了两杯水坐在窗边看书。
不到八点,我又困了,可我还不想睡,于是就摇着车四处看看,后来,尺言把我拉回房间里,房间有两张床。
尽管尺言知道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却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一起吧。”
“不要。”
我立马拒绝。
今夜少了几句嘱托,尺言大概是想轻松一点,各人睡去。不到半夜,却又突然被惊醒。尺言借着一点儿未熄的灯光,看见了地上的碎玻璃。他过去拭了一下我的额,滚烫,莫约有40℃。我近乎昏厥过去,出了很多虚汗。喂了退烧药,各种物理降温,湿换了好几件衣服,折腾到凌晨三点,总算好了些。
隔日一早,主人家做了早餐,白粥、馒头和油条。我见尺言不在,自己摇着车出了房门。
“醒啦?”
尺言正坐在主人家对桌的位置,掰着一小块油条。见他后揩了揩手,把他推到了内座里来。
“这个可不能吃。”尺言把我面前的油条移走,把晾凉的粥放到我面前,然后又顺势摸了摸我的额。
“不错,好多了,等一下就回去啊。别吃太多,怕你晕车。”
我低头舀了一口粥。
“再不回去啊,我怕你连今年生日都熬不过去了。”
“那也没多久啊。”
我望一眼窗外,看到大海。
“呐,我死了就把我放那儿就好,我什么都不要,用个盒啊罐啊装着就行。”我指着门外的海,开始旅程以来的第一次玩笑。
尺言没看海,只看着弟弟:“那万一有一天这里搞开发把你给清走了怎么办?”
“随缘咯,反正在哪儿都是要被清掉的了。”
“找不到你我会很难过的。”尺言笑笑。
“那你别喝那么多咖啡,”我坚持不懈地劝说,“容易得癌。”
“我才没你那么衰,来,拍张照。”尺言低头掏手机。
我没接下一句话。
尺言顺着看过去,只见我半仰着头,一只手捂着鼻,指间溢出的血滴在白粥里染开一片红。
纸巾。
尺言立马抽出半包纸,连抓了十多张,止不住,还是猛流。渐渐的十来分钟后劲头才低了下去,可还是一直渗出,染红了一地纸巾。
主人家吓坏了,连忙又拿了几筒纸巾过来。
“血小板该补补了。”尺言用湿巾给我擦着满脸的血污,一边故作轻松地说着,“你这都第五次了,之前都没这种情况的。”
“啊,”我的嗓子被血咽得有些沙哑,“你说我要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会不会很好笑。”
尺言温声:“别人不会笑你,我会笑你。”
“我有点困。”我打哈欠。
“睡睡吧,补点血小板。”尺言安慰。
他帮我整好垫枕,又怕我冷给他盖了条毛毯。
“你说我要是死了,怎么办?”我一靠好,困意像是消失了,望着天花板天真问。
“那没办法了,只好把你埋了。”尺言无奈,耸耸肩,他去拿湿巾。
我想:“要是我现在就死了呢?”
尺言答:“那就现场埋。”
我思索了一会儿。
“我要是没死呢?”
“那只能花钱给你治了。”
“你还有钱吗?”
“我要被你掏光了。”
“那我们要不别治了。”我小声祈求,“不然你没钱喝咖啡了。”
尺言努努嘴,想了想,“那就把你那房给卖了吧,应该够了。”
我有间房子,很漂亮。我一到十六岁,就从家里搬出来住,是哥哥买给我的。
我突然伸手,抱着尺言的胳膊:“我忘记谢谢你了。”
尺言看着手机:“什么。”
“谢谢你送我一栋房子。”我真诚地说,声音里满是感激。
这句话入耳,尺言内心一动。
“你第一次和我说谢谢。”他笑笑,关掉手机,忘掉刚刚手机里的报告。
“我只能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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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年10月】
我腰上长了一个瘤子。
准确点来说,我的脊柱上有细胞病变了,正以惊人是速度长成一个小球,压着脆弱的神经,也似乎能够把这一两条线给随时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