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是我什么?我人就在你眼前,还能做什么?你恶有恶报,天理昭彰,不如想想自己亏欠谁最多!”
“一定是你!!”鬼手冲过来拎起她,抓着她脑袋用力往车上磕,宋昭翻手用小刀捅向他心口,只可惜刀身太短,大半截淹没在棉衣里,只堪堪带出来一丁点血迹。
鬼手受惊松手,宋昭趁机逃开,她满头满脸都是磕伤的血,唯独一双眼睛铮铮亮着,充满近乎疯狂的快意和不屈的光。
“登报要花钱,找人脉加急办事更要钱,你知不知道我哪来的钱?都是陈义给我的,他死了,留给我几十万,几百万,我通通转给红毛仔!我要全香港都知道你的恶行,知道你杀了九龙城那么多兄弟,还杀了肥猫!你好命到头了魏衍,这是陈义的报复,你踩着他的尸体得到今天的一切,陈义在天上看着!这是他对你的惩罚!!”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把她抓回车里!”
鬼手语无伦次,扣动扳机,激怒之下竟两手发抖,打中宋昭身后的车皮,子弹摩擦迸出火光,宋昭吓了一跳,回过神想逃上车,却有打手冲来,将她按在车上。
千钧一发之际,尖利的哨音冲破云层,飞驰而来的车轮声和一片阴影同时靠近,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哈尔巴拉已经飞到近前。
素木普日发动攻击令,鹰爪几下就抓破鬼手的外衣,宋昭勉力应对打手,左右闪躲避刀,她脚一歪倒进雪堆里,眼前刀锋寒光一凛,迎面就要刺中,猛然被子弹打掉。
那壮汉短刀脱手,被震得虎口发麻,身后几人复又冲来,全被素木普日的子弹逼退。同时另一侧也响起枪声,鬼手被老鹰抓得两臂流血,吃痛之下发狂,竟朝着哈尔巴拉连开数枪!
素木普日的车终于开到跟前,他急吹短哨,一边呼唤哈尔巴拉撤退,一边朝宋昭飞跑。哈尔巴拉振翅冲空,原已经逃出了射程,却在盘旋之后又朝着宋昭的方向折返,好像要把她身旁那几个打手一同驱走。
素木普日的子弹打完了,鬼手却还有,他颤抖着掏出袋子重新装弹,朝宋昭打出两枪全都没中,咬牙瞄准一直阻碍视线的哈尔巴拉,两眼猩红,彻底失去理智,连打伤自己人都不在意,终于一枪命中哈尔巴拉的翅膀!
哈尔巴拉叫了半个音就栽到地上,下一秒又飞向鬼手,它身形庞大,鬼手无从招架,那几个打手不知存心还是无意,竟也不去帮忙,一味围着宋昭。
素木普日连日没合眼,浑身都是看不见的伤,他护着宋昭往后退,左右支应与人搏斗,冲着宋昭飞去的刀和棍,全都被他硬扛下来!可是宋昭什么都没看到,她的头越来越疼,视线模糊不清,只依稀看见那些打手倒下去,爬起来,再被素木普日打倒。
素木普日背对着宋昭,是最后一个站不稳的,宋昭挣扎要去扶他,骤然听见鬼手一声惨叫,几乎在同一时间,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哈尔巴拉抽搐着坠地,身下漾出一片血泊,
它的羽毛沾满血水,再也飞不起来了。
一只鹰死去的同时,鬼手扬起他血淋淋的面孔,两只手全捂住左眼,血从指缝里漫出,狰狞的,怒吼着,他竟然被哈尔巴拉啄瞎了!
整片雪原都停滞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鬼手跪在雪地里,抽搐着直到发不出声音,哈尔巴拉耗尽了他的子弹,不知道是痛极还是恨极,他蜷缩在那儿,不再动弹,也不说话。
“哈尔巴拉……你救救它,素木普日,你救救哈尔巴拉!”
素木普日半跪在地上,迟迟没有回头,宋昭踉跄扑到他身边,本想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却意外触到一阵暖流。
热血一汩汩往外渗,半截短刀插在素木普日肋下。
宋昭几乎是僵硬了,颤抖着伸出手,不敢碰刀,她眼前一整片都是红的,红色的素木普日,红色的泪珠。
周围再也没有声音,哈尔巴拉死了,打手也全躺在地上,是谁的刀刺中他?宋昭张口,问不出话,她艰难地抬起手臂,在模糊的视线里捧起素木普日的脸,“别死在这儿,求求你……”
“去医院,素木普日,醒醒,站起来!”
不知是否听见她的呼唤,素木普日迟缓地睁开双眼,他的头眷恋地搭在宋昭掌心里,在两人的几步外,鬼手一脸阴笑,正在瞄准宋昭的后脑勺。
素木普日一惊,刚蓄起那半点力气,立刻把宋昭护进怀里。鬼手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飞出来,他满脸疑惑,又连按了几下,察觉最后一发子弹卡在弹道,竟也不怕走火,低头对着枪管研究。
他几乎是已经变成鬼了。
素木普日咬牙扶宋昭站起来,谁也不再向后看,走向十步之外唯一健全的那辆车。
咫尺的距离,一寸寸挪动,好像比天山还远。宋昭紧紧靠着素木普日的手臂,听见他极微弱的声音,
“别哭。”
这大概就是终点了,像剜掉一片毒疮,宋昭迟迟地想。上车,报警,然后去医院,治好素木普日的伤口,她了结了九龙城的一切,像鬼手毁掉陈义,她也毁掉了鬼手。
不敢让素木普日再用力,宋昭拉开车门,扶他进副驾驶,素木普日一只脚刚抬起,余光瞥后视镜半眼,突然用力推了一把宋昭!与之同步的刹那,鬼手终于打出最后一发子弹,伴随穿破皮肉的闷响,素木普日的大腿绽开一朵血花。
他和哈尔巴拉一样倒在血泊里,还想撑起身体阻止,可再也无力动弹。素木普日睁着双眼,不甘心地看着,看到鬼手那张挂满鲜血的鬼脸,似乎还在遗憾子弹偏移,没能一枪打烂他的心脏。
“昭姐,同他说再见。”
宋昭已经晕在车里,任凭鬼手开车,离开了这片泥泞的雪地,
太阳越升越高,温暖着素木普日的鲜血,他的血液把积雪融出一个个孔洞,他却愈发感到寒冷。
他一直看着那辆车,一直看着,直到宋昭的面孔混沌出现在眼前,
像是那个夏天,她无端端出现在篝火中……
素木普日彻底闭上了双眼。
鬼手把车速开到最快,沿着大路直奔出城方向。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牢牢抓着宋昭。开免提拨通手下电话,叫人速来接应。疼痛、愤恨、快意,汇集成偾张的血流,他忍不住在车里放声大笑,愈发抓紧宋昭的手。
再往前开,不知为何听见了警笛声,鬼手用力眨他的独眼,还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干涸的血迹融化在眼眶里,等到他再次看清,迎面竟开来一众车队,为首的两辆甚至是警车!
鬼手急转方向,却被车队合围逼停,十几个蒙古汉子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惊人,车门被暴力拉开的那一秒钟,他听见有人气冲冲说了一长串蒙古话。
鬼手听不懂,还以为是素木普日提前报了警,强绷着的神经终于溃散,胳膊被警察按住,他破口大骂,
另一侧,那个壮汉满脸委屈,跟意外破了大案、还懵着的警察们告状:
“这就是我的车!有个女的昨天租我车,一直都没还,幸亏我一大早去找公安,要不然他们就开着我的车跑了,愣个泡的,这就是我的车!!”
宋昭再醒来是在医院,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素木普日躺在她隔壁病房,失血太多,一直还没醒。
鬼手和他的手下全都被抓了,现场发现两把仿制枪,引起警方极大重视,结合雪原上几处痕迹,一直在试图还原现场。
当日登报的事,红毛仔找了鬼手的商业死对头推波助澜,在他的判决正式下达前,鑫医制药已经破产。
宋昭一边配合调查,一边等待素木普日醒来。日子在纱布的交缠里过得飞快,值得庆幸的是,素木普日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那颗子弹避开了大动脉,打中他的股骨,素木普日休养了很久,等到能下地时,额尔古纳已经迎来了春天。
宋昭无微不至的照料,他的左腿还是没能完全恢复,走路落下了跛脚。宋昭极为自责,但素木普日并没有在意,积极复健一段日子,他很快就抛开了拐杖。
选了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他和宋昭去接绍布,一路上还在跟宋昭打辩论——他跛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素木普日唯一担心的是绍布会伤心,可见到绍布的面,连这个担忧也不存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惊吓,绍布的记忆回到十几岁,她甚至忘记了素木普日,更忘记了宋昭,只记得每一个春天到来,哈日查盖都会给她摘很多野花。
四月份,积雪终于消融,宋昭起了个早,和素木普日一起去了得尔布干河,那个安葬宋长林的地方。
车停在山脚下,要步行穿过一片树林,茂密的钻天柳连成大片大片的红色,透过树影的间隙,宋昭看到远方潺潺的长河。
气温缓慢回升,河水还是冰的,宋昭将手探进河里,想到父亲也在这儿,似乎就不冷了。
“再过两个月,那一片,就会开满野花。”素木普日伸手往前方一指,拦着宋昭的肩膀,轻声道:“这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