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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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门禁还有最后十五分钟。
  项逐峯背着包,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因为学校不提供研究生的住宿,项逐峯就想办法租了个本科生的床位,只是本科管理很严,一旦过了门禁,就只能冒着扣学分的风险翻墙进去。
  十一点整,辛远站在何夜的套房内。
  他面前堆着半本书厚的A4纸,每一张上都印着密密麻麻的艺术品解说,何夜要求他在明早九点之前,把所有的内容都背下。
  因为明天有一场辛建业赞助的艺术展开幕,而何夜希望他能在这个场合发言,好为她赚一点面子。
  “你已经在这么好的学校里,读了三年的艺术史论,至少要在明面上做出一点贡献,让你父亲知道,他当初的钱不是白花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辛远手机响起。
  在何夜冷厉的眼神中,辛远犹豫片刻,还是偷偷将话筒音摁到最小,接在了耳边。
  十一点二十五分,距离学校后门还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辛远提前下了出租车。
  他跑了好一会,才看见项逐峯的身影蹲在路边,正对着自己的双手呵气。
  项逐峯很快也看见他,立刻站起身,满脸意外。
  “你怎么是从外面跑过来的?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寝室里吗?”
  项逐峯千赶万赶,到门口时还是晚了一步,只得打给辛远,想让他帮忙从后门盯个梢,好偷偷翻进去。
  只是辛远没来得及开口,项逐峯的手机就已经没电关机了。
  辛远猜到大概情况,怕项逐峯一个人等太久,只得打车赶过来。
  “其实我晚上一直在附近的夜市打工,所以……”
  来的路上,辛远提前想好了合理的解释。
  项逐峯并没有怀疑,懊恼地啧了一声,“都怪我,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来麻烦你。”
  说着扯下自己的围巾,系到辛远颈间,“那你也不能穿这么少就跑过来啊,脸都冻红了。”
  项逐峯也是把辛远拉到身前才发现,辛远的脸并不是单纯的红,而是有几道明显的印子,眼尾也湿漉漉的,像是刚哭完没多久的样子。
  “你?”项逐峯当即皱起眉,“你这怎么回事?”
  辛远还想躲,项逐峯已经双手捧起了他的脸,眼神冷的吓人,“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说完抓起辛远的胳膊,直接往夜市的方向走。
  “没有,项逐峯你听我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真没有人欺负我……”
  辛远用力向后躲着,但力气完全没法和项逐峯抗衡,只得央求,“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胳膊好痛……”
  项逐峯这才停下来,转过身,搂住辛远的肩,“辛远,你不用骗我,也不用害怕,有很多事,我以前也都经历过。”
  项逐峯想起以前在公司实习的时候,主管欺负他什么都不懂,让他干着全职的活,最后结算却只发最少的餐补。他去找相关机构投诉,却反被当时的辅导员警告,不要在学校外面惹麻烦。
  辛远这个点还要在外打工,想必家境也不会太好。
  而且相比较他,辛远这种没脾气的性子,只会更容易受别人欺负。
  “以前是咱们不认识,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会保护你,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片刻前,世界上唯一和辛远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扇了他一巴掌后说,这次如果敢走,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而现在,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却说从今以后可以保护他。
  辛远挨巴掌时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忽然快要落下。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辛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项逐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如果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想告诉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这样,我会没有办法接受你以后离开的那一刻。
  第6章 热雪
  初雪的夜晚,街边仅剩零星的店铺开着门。
  雪花映在灯牌下,像一场下得很慢的大雨。
  辛远系着项逐峯的围巾,披着项逐峯的外套,人也被项逐峯顺手揽在怀中,在雪中慢慢地走着。
  学校后门紧挨着一家连锁酒店,路过时,两人很默契地都没开口。
  一直走到两条街后的小巷口前,项逐峯才停下来。
  说是巷口,其实就是两栋楼中间勉强留了条缝,为数不多的天空也被头顶的电线遮住,连小旅馆的广告牌都亮的有气无力。
  “我以前没赶上门禁的时候来过这,这家晚上过夜不查身份证,就是环境差了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挤一间……”
  “不介意。”
  项逐峯话没说完,辛远便开口。
  但是因为接得太急,倒显得像他很期待这件事会发生似的。
  进门前,辛远还很担心,老板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两个深夜来开房的男人。
  但老板显然见过太多,看都没看他俩一眼,打游戏的间隙中抽空开口,“我们这边只剩大床房了啊,空调坏了还没修好,住不住?”
  “住。”项逐峯回。
  “楼上402,有身份证40,没身份证50,钥匙在抽屉里,付了钱自己过来找。”
  辛远想拿出手机扫码,被项逐峯制止。
  “我还有现金,不用你付。”
  项逐峯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两张二十,一张五块的纸币,又从口袋里找到五枚一元硬币,放在收银台上,累成一座很矮的山。
  这一些列动作进行的很快,但辛远还是看到项逐峯眼中一闪而过的窘迫,和那天在医院看清缴费单时的神情一样,是辛远曾经最熟悉的窘迫。
  那是辛远六年级毕业前,学校组织拍毕业合照,班主任提议大家统一买白色立领衫,何夜知道后说一张破照片而已,有什么必要搞这么正式。
  拍照那天,全班一共63个人,他站在最后排的角落,穿着唯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
  照片很早前就丢了,但辛远一直记得,那件立领衫要50元。
  和他那为数不多,又想用力护住的尊严一样贵。
  老板是个实诚人,给他们开的确实是间名副其实的大床房,进了门只有大床和房,连房顶的灯都有随时掉下来的风险。
  墙上有个看起来工龄最少二十年的窗户,站在窗边还能闻见楼下鸡蛋灌饼的香气。
  项逐峯锁好窗户,拉上窗帘,转头下楼去买洗漱用品,回来时又顺手带了两份饼。
  “吃点垫垫肚子吧,你的那份没放辣也没放葱。”
  不久前,辛远还坐在五星酒店的宴厅里,席间摆着各种珍贵野味,但在一句句虚假的客套话中,辛远腻的一口也没吃下。
  虽然这份鸡蛋灌饼油很大,辛远还是一口气吃了大半个。
  吃了夜宵,身上多少有了点热乎气,但四面漏风的屋子还是很冷。
  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项逐峯无奈道:“这屋子太冷了,我先去冲个澡,给你存点热气,等暖和一点你再进去洗,不然容易冻着你。”
  辛远在改名姓辛之前,一直叫贺远。
  不是因为素未谋面过的父亲姓贺,而是社区上门抓何夜登记新生儿信息那天,何夜一如既往的喝多了,登记员也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随手写了个何的谐音上去,正式开启了贺远草率的一生。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辛远其实不习惯,也没有被人照顾的机会。
  遇见项逐峯的这段日子,从前缺失的体验像是在一夕之间被弥补回来,让辛远觉得胸口都快要被这些关心涨满。
  像眼下这种时刻,辛远其实又已经忍不住要说:项逐峯,你可以不用这么照顾我,不要对我这么好。
  但是转念又想到,也许项逐峯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特别的事。
  毕竟项逐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有幸离得近了一点,所以也沾到一点点他的好。
  床边堆着项逐峯的外衣,隔在房间和厕所的门很单薄,所以辛远连项逐峯挤洗发水的声音都能听见。
  但很快的,当步骤刚进行到打泡沫这一步时,房间的灯毫无预兆地熄灭,四周瞬时陷入黑暗。
  辛远懵了一瞬,试图去找手机,然而还未摁亮屏幕,走廊外忽而响起一声尖叫,紧跟着,又传来东西哐当坠地的闷响。
  辛远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砸中,思绪还一片混乱,身体已经本能地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门外的声音只响了几秒,辛远脑海的杂音却越来越响。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跟着母亲住进好不容易找到新的住处,只是日子没有安定几天,便又有人找上门来,那些人一边骂着他母亲是不知廉耻的小三,一边疯狂砸着家中的东西。
  每一次,辛远都会被母亲锁在漆黑一片的衣柜里,让他闭上嘴不要出声。
  但那一次,母亲大概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一群女人骂完打完后,紧跟着又来了另一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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