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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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尺绫点点头,诚实回答,“如假包换。”
  两人桌子之间放着青葡萄,尺绫捻起来,一颗一颗吃着。他似乎是在闲谈,而不是对峙,他的笑意从容得不像是罪犯。
  “我很喜欢那张照片,毕竟我小时候没拍过什么照。我还记得当时应该是七岁还是八岁吧,我爸得肺癌,他每天就咳嗽,一边抽烟一边咳嗽。”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尺绫笑,“他很快就死了。”
  尺绫是父亲死亡时唯一的见证者。他当时在拿木头块拼积木,父亲死得很安静,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拼完高塔,再回头时,看到父亲安静坐在烟堆里,再无声息。
  父亲并不老,他只看一眼,就回头继续拼积木,木块比任何塑料都要稳当。
  “我其实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将这些旧事公之于众。”他温声说,温和得不像是他该有是态度,“我还得感谢你呢。”
  “如果那张照片还有底片,能否给我再印一张。”他对着镜头笑,“可以发扫描版,寄过来也行,我想好好珍藏一下。你应该知道我家地址。”
  镜头前肯定有人看着他,无论是谁都好,尺绫拎起茶杯,他实际并不在意监视或谋杀。
  底下的人愣住:“他在和谁说话,所以真的是阴谋论吗?”
  “至于困扰嘛,当然有,网络上不都说了嘛,三代之内没办法考公了。”尺绫扭了扭身子,调整坐姿,继续吃葡萄,“幸亏还有几个臭钱,嘛,剩了个破房子和一堆烂摊子,折腾得够呛。”
  “要是他没死就好了,我就不用帮他受苦,不用收拾这堆烂摊子了。
  “有时候想早点死了算,”他侃侃而谈,看看主持人,“对不对。”
  “估计我也要肺癌了。”他笑。
  一番话语出来,主持人都吓一跳,尺绫居然这么配合坦然。他不敢再折腾,语气变得老实,按部就班问:
  “第二个问题,你父亲,为什么不用去监狱坐牢呢。”
  尺绫看主持人一眼,没有任何恶意,“我们换一个问题好不好。”
  他大可以搬出一套阿谀奉承的话,说是上面“宽宏大量、顾全大局、给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矛盾从他与大众转移到上面与大众。
  但他没有。他不喜欢耍小聪明,他们也不喜欢。
  主持人似乎是没料到尺绫这么直白,对话进行下来,仿佛自己已经名不副实,被尺绫的话语牵着走了。
  “那,”主持人看看手牌,略显慌乱,“你还可以再多透露一些,你没公布过的秘密吗?比如没提及过的童年。”
  尺绫听完笑了:“都秘密了还说出来啊。不过这也不算是秘密。”
  “我小时候是跟着我爸生活的,因为我妈死了嘛,没上小学,都是在家里度过的,我爸喜欢就教教我,不喜欢就把我扔一边,我也没怎么出过门。”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小恐龙玩偶,嘶,我小时候就玩那个,别人送我的。”尺绫回忆,“我忘记是谁了。”
  “小时候也总是有人来看我爸,与其说总是,其实可能隔几个月来一次吧,我不太清楚,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在地下室里,没有任何钟表,也没有白昼黑夜。唯一提醒他们的,大概是前来送三餐的老管家。
  父亲有时不眠不休,有时昏昏欲睡,他与父亲不同,他吃饱、玩累了就睡。
  时常会来陌生的客人,他们总是一幅温和有礼的样子,顺手带给他一些稀少罕见的玩具。
  尺绫并不懂那是玩具,在他看来,这只是新奇的事物。得到过一只玩偶,这份礼物陪伴过他很长一阵时间,后来某天,玩偶突然消失不见。
  他没有任何眷念,亦或者是失落。他找了一阵没找到后,就去看柜子里的书了。
  父亲并不阻扰他对众人带来的玩具好奇,毕竟他还未年过半百,就已经迟暮昏沉。
  失权失势的人都这样。皇帝能杀一百个人,且文武百官不敢吱声,但流放的阶下囚只能当作鱼肉。
  他父亲的身影依旧高大,背却一日比一日佝偻,原因大概是落寞,弓起身子吸烟。尺绫并不惋惜,这是正常不过的道路。他或是习惯了,或是预见自己也会这样。
  任何繁华璀璨都不会长久,更别说他们家短命的基因,无福消受。
  “后面我爸死了,我就跟着我哥生活了。这没什么好讲的。”尺绫简单带过,“我哥是一个非常纯良的人,和我完全不一样。他纯良得甚至有些懦弱,他的懦弱是从骨子里散发的。”
  大家顿顿,只听见他说:
  “我也想那样。”
  闪光灯、镜头,都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他面色平静,他们什么都没拍到。
  “你的意思是,”主持人小心翼翼试探,“你的纯良都是装的?”
  尺绫面色不改答:“我一直都这样,我没说谎。”
  “你们看得懂我的外表,却看不懂我的内心,你们甚至不确定用什么词汇来描述我。”
  “不过,大家都这样。”他顿顿,“挺好的。”
  “那你能再解释一下,你的‘失读症’吗?你在《变形人生》的时候亲口说过自己有失读症,但前不久有网友指出漏洞,被打假了。”
  “你们这群人真奇怪,我说有病你们都很心疼,我说没病你们都很愤怒。我要是跳楼你们会唏嘘还是高兴。”
  “所以你是一直在欺骗吗?”主持人紧跟着问。
  尺绫不想回答了。但他在镜头面前,必须有素质,“你知道6跟9,还有5都长得很像吗。我的眼睛不太好,麻烦能关一下那边的打光灯吗,我很不舒服。”
  工作人员去把灯关上。尺绫语调正经得略显滑稽,点头道:“谢谢。感谢您的理解。”
  底下几个观众忍不住笑起来。
  “谢谢你们爽朗的笑声。”尺绫对观众们感谢道。
  主持人并不觉得这是感谢,他感觉尺绫很奇怪,像是脑子出问题了,但尺绫又维持着些许逻辑与体面。
  “你是否很敬重你的父亲,他是否是你的榜样。”
  尺绫听完,回答。
  “我没有榜样。我敬重的也不是他,是救我于水火中的□和□□。”
  父亲的成功他无法复刻,父亲的失败他重蹈覆辙。他不想走父亲的老路,他必须要开辟新世界了。
  “你们会想念死去的人吗。”他发问。在场的人全部沉默,如沉思的死寂一般,无人作答,尺绫扫底下一眼,凝视着,作答:
  “我也不告诉你们。”
  这场访谈草草结束,剪去了很多尺绫的疯言疯语。它的播出,并没有扭转舆论风向。经历过无数争论无数风雨的“尺绫”二字,这次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真的有病吧,他的举止压根不像是正常人,感觉都魔怔癫狂了】
  【得了吧cl一直有点病,玉玉症解离精神分裂孤独症至少占一个】
  【我之前就说他不适合入圈,好好搞学术不行吗,入圈了迟早要遭殃。赶紧回去好好读书吧,趁早退圈转行。】
  【真是莫名其妙一个癫公,一直都在引人注意,故作玄虚,还想靠发癫吸引同情】
  舆论一如既往,尺绫毫不意外,他看着手机里不断冒出的谩骂,他看着无数个聊天框的红点点,手机像是毫不停歇。
  他点了点扫帚,清除999+的红点点,几秒钟后,又冒出666,再一眨眼,变成999+了。
  他以前不怎么发动态,但后来人气火了,公司要求他发,团体解散后孙欣要求他发,他就经常发。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发动态了,他点开加号,打下四个字,发出去:
  「我不玩了」
  他抬抬头,看见高大又破旧的车站,火车站前有四根柱子,发灰又发绿,建筑有多几十米高,他要把头抬得很高,才能看到车站屋檐的边缘。
  他利落把卡抽出来,将手机丢进垃圾桶,手里拿小砖头老人机,换进去。
  他带着一张过期身份证,以及刚兑换的车票,毫不犹豫,踏入火车站。
  第156章 西南寻旅
  尺绫坐上了绿皮火车。绿皮火车有两条黄黄的杠。
  上车时大家都很狼狈。他拥挤进自己的车厢, 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硬座,他需要坐30个小时的车,从一个城市, 到达另一端的城市。
  尺绫靠着窗户,能看到很多风景。很多人都挤上车, 还有乘车人员在吹哨、指挥、推搡、吵闹。
  尺绫想起了族内的会议。
  他是新上位的家主, 凭借着上头的扶持,硬生生坐稳了N市位置。
  那些看似优雅的世家大族, 围成圆桌, 都要对他敬畏三分。可开会时, 却吵吵闹闹、聒噪不已。
  尺绫不喜欢, 他不热衷尔虞我诈, 勾心斗角。
  地面黑绿色, 和它深绿车皮一样,到处蒙上一层渲染般的灰。尺绫不去看人,别过脸只看窗外,行人和行李一个接一个奔涌而过, 黑色的铁道安静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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