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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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卢英时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那么暴戾,又做了可以说十恶不赦的错事,为什么卢彦则总是笑脸对他,无论他多嫌弃,都会迎上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他宁愿卢彦则讨厌他,像卢睿范那样,至少他的出逃,还有成功的几率。
  可现在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萧遥喜提外号獭子哥,獭,读音塔,真的非常可爱也很黑。
  第36章 恩仇
  卢彦则回到自己书房, 关上门,钟少韫已经把他起居的地方整理得妥帖,一尘不染, 所有书都整整齐齐摆好,顺应卢彦则最基本的习惯,是经史子集的分类。桌案上还有一碟子京中西市买来的饼子。
  见他走近, 钟少韫有点紧张, 怯生生站了起来, 身上的剧痛使得他眉头一皱, 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你回来啦, 前院怎么样?”
  “哦, 没什么,一直都是这样。”卢彦则揉了揉酸痛的眉心,“陛下已经让我带领效节军了,我申请今岁防秋, 刚好带着效节军去历练历练。这样一来,守在京师的就是云骧军。平戎军还在外面耗着, 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
  “平戎军不大可能反。”钟少韫擎着灯盏, “权从熙没有家室, 不可制, 不过他手下的人并不如此, 大多家眷都在关中, 谁都想赶紧打完仗回来拿赏钱。”
  “嗯, 其实我也很放心, 只是十六叔前几日在廷议的时候关心则乱, 想来现在在渭南做事,也反应过来了。”卢彦则饮了口茶,面前钟少韫眉眼温和,却因常年营养不良过于瘦了,高高耸起的眉弓,和层层叠叠的眼皮、直挺鼻梁,都表现出胡人的特质,给卢彦则的第一印象,是干枯了的金色花。
  “你这几日就别在长安走动,忘了前尘旧事。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放你走。”
  “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吗?彦则,你教我那么多,我想帮你。”
  “绮罗光,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鸣珂曲的时候,像我这种出身的人都是什么人?”卢彦则当即叫出了钟少韫原来的名字,“我教你读书,让你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就当我积德行善,互不相欠。”
  钟少韫哑然,颔首的时候,脸颊深深凹陷,露出两道阴影,“是。可我觉得,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卢彦则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糟烂的家族里一个不那么糟烂的世家子。你看到我娘癔症,你觉得我心里该怎么想?你以为,我应该心痛,恨不得能够替母受过?不,不是的,我第一反应是她怎么这么烦,从小到大见到我,问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功课学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听老师的话,至于别的她从不在意,寒暄完后就像陌生人。”
  “所以我基本上没想过从文,她让我看书我偏不看,她让我乖乖留在她身边娶妻生子我也不,我就想带兵打仗,出将入相,前几年防秋,我去边关,顿觉天高海阔,再也不受拘束,直到收到了她的家书,我才意识到,我一直都是她手里的风筝。”
  钟少韫第一次听卢彦则讲这么多话。
  “我们这个家不过是保持表面和睦,就已经用光了所有气力。我小时候会在酒楼门口等爹,告诉他娘一直在等你,然后呢,我爹揽着一个美姬,没看清楚我是谁,一脚把我踢到了路对面。他成家太早了,早到还没见过婆娑世界,就已经被迫收心在家,只能面对一个‘妒妇’,每次纳妾都会引起大风浪。”
  “我娘就这样,渐渐变成了一个疯子,她会找到小妾,用滚烫的漆画她们的眉毛,一边画一边说,看看你还敢不敢对镜梳妆勾引主君。爹被她闹得心下难安,就会来找我诉苦,可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帮他,所以他就跟我说朝廷上的事儿。”
  “我娘就会去找二郎。二郎听风就是雨,会一起骂小妾,说那些女人都是狐媚子,是来勾引爹的。到后来,他经常殴打小妾,我只要出手管制,二郎就会说,我也被那些狐媚子迷着了,要找道士给我驱邪。三郎出生后,这些情况不减反增,最终在七月的一天,二郎拿着铁椎,走进后院,当场打死了三郎的母亲,仅仅因为妖道说,有妖邪作祟,而算出来的方位刚好是三郎母亲的院子。”
  钟少韫握着卢彦则的手背,“你以前从未对我提过。”
  “我羡慕三郎,他生在我们家,却和一切都没有关系。他是自由的,不受拘束,想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可我总是败兴,想他回来,跟我在卢宅一起烂下去好了,谁让我们是兄弟。”
  钟少韫终于压抑不住,他蓦然凑近,“你为什么不选我呢?我可以和你一起啊。”
  “不。”卢彦则抽出自己的手,“世家的腌臢事,你不要牵扯进来。”
  闻言,钟少韫垂下眼眸,“那你告诉我,我姐姐的案子可有人追查?独孤逸群是不是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你已经不是绮罗光,你是钟少韫,你应该和这一切撇开关系,你和阿皎没有关系!”卢彦则怒吼,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钟少韫明明有了离开无边地狱的由头,时机也对,却一直要回头看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
  难不成就像卢英时,因着母亲之死,再也无法真正走出阴影?
  “那就是压下来了。没关系的彦则,我不会影响到你。”钟少韫一只手捧着卢彦则的侧脸,“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只不过我能给的你都不缺,现在想想,我唯一能给的……也就只有我自己。”
  “你说什么?!”卢彦则讶然道,“你是不是疯了?”
  钟少韫猝然靠近,轻吻了卢彦则,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手指尖落下一根银针,扎入了卢彦则的肩胛。
  他轻轻舔咬着卢彦则的唇瓣,并不敢撬开对方的牙关,雪白的袍摆四散,犹如莲花,又犹如荡起的涟漪。
  卢彦则没有防备,被他吻得心潮起伏,瞳孔乍缩,紧接着银针发挥作用,上半身酥酥麻麻失去知觉,转而躺在地上。
  蜡烛此刻也合时宜,刚好灭了。
  “绮……罗光……”卢彦则已经不能说出话了。
  “药的名字叫提罗伽,梵语里日光树的名字。你很喜欢听我唱梵语,我也很喜欢给你唱歌……你说的自由很好,可比起自由我更喜欢你。”钟少韫在他耳旁轻声说话,跨坐在他身上,上半身匍匐了下去,额角紧贴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我很喜欢彦则,很喜欢很喜欢……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钟少韫趁着前院纷乱之际,合了门子就打算出去。
  他前脚刚迈出院子,迎面撞见了卢英时。
  “是你。”钟少韫停下脚步,“你也是来劝我回去的?”
  “你是嫌犯,对你来说外面很危险。”卢英时左顾右盼,确定两边没有人后,拉着钟少韫的手就又回到了卢彦则的书房,他踹门的动作非常熟稔,进屋一看,蜡烛还亮着,卢彦则躺在地上,“你对他做了什么?”
  钟少韫什么也没说,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贸然出去了,卢英时是卢家子,只要他大喊一声就能把自己送去大理寺,甚至论武功,钟少韫也决计敌不过卢英时,“没做什么,迷药而已。”
  “你为什么迷倒他?你去外面是为了干什么?”卢英时擎着灯盏,面对面和钟少韫坐下,“肯定是他阻止你,而你一直想做的事。我猜猜看,是和敲登闻鼓有关吧?你敲登闻鼓,状告两件,一件是谎报灾情,第二件是草菅人命,我之前靠卢彦则拿到了状词,你是因为歌妓阿皎,所以和渭南令张敏求以及京兆尹窦德偃有仇?”
  “是……”钟少韫颔首,一半的脸掩映在黑暗里,烛光照出他柔美的脸,在眼窝那里投下阴影,高翘的眉弓下那双眼睫毛透亮,深陷的眼像是蒙上一层影似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琉璃般的眼眸微微流转,密匝匝的睫毛映衬下,显得缱绻多情,我见犹怜。
  “阿皎是你姐姐?”卢英时又问。
  “对,我们相依为命,我其实是贱籍出身,若非彦则,断无今日。我不姓钟,户籍上的名字和年龄也都是伪造的,我的真名叫‘绮罗光’,是一个琵琶伎,是彦则给了我去太学的机会,让我能读书,也有机会离开那混乱的地方。”
  卢英时听说过绮罗光这个名字,或者说对音乐有点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绮罗光。当初东西市斗乐,绮罗光身着风帽掩盖真容,技惊四座,让本来自信的另一个大家自叹弗如,想要讨教。
  不过绮罗光却偷偷溜走,人人都传这是个明眸善睐的姑娘,谁也没想到,绮罗光竟然是一个男子。
  “是这样啊。总之,你先别走,你是想杀了窦德偃?”
  “你要阻止我?”钟少韫陡然色变。
  “不是,血债血偿,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而且我也报过仇,我知道蛰伏隐忍的痛苦,也知道血海深仇背负在身上有多难受。那时候我难以入眠,日思夜想如何将仇人扒皮抽筋、大卸八块,时间一长,真的会把人逼疯。好像你面前再也没有喜悦,只剩下仇恨和痛苦,所有快乐都被弃之脑后,天空都变得晦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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