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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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行接过,倒进碗里,往身前一洒,热酒散出热气,在他面前划出一道弧线。
  “四十年来,一事无成。”
  他默默说完这句话,如同给自己年过不惑的岁月进行宣判。
  “阴阳两隔,自此珍重。”
  他面前浮现出许多鲜活的生命,也许他们认识,又或者只是萍水相逢,然而那些人都在惊变中罹难。温行把自己看作幸存者,却不觉得侥幸。
  因为他还有很多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的事要去做。
  “好了希言,走吧。”
  温行并没坐马车,他牵起旁边的红马,跟随着李廓的马车。李廓不悦,让白琚下车,这下正中白琚下怀。
  白琚拦了温行的马,一行人走在官道上,城内一片寂然。
  温行只好下马,和李廓共乘一车。
  “你是故意恶心我,来了这么一出?”李廓瞥了温行一眼,“就这么讨厌我,因为当初骗你的事?”
  “早就忘了。”
  “那你是为什么?按理说来,人年岁渐长,看到故人应该亲切才是,这么久了,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温行正襟危坐,看起来很古板,但李廓知道不是的。
  他曾经在李廓的“淫威”下,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抄完了十遍《礼记》,抄到眼花缭乱,在秘书监点灯熬油。晚上他捧着《礼记》,到一旁假寐又从容自得的李廓处,诚惶诚恐交了上去。
  “陛下,这是您让我写的,已经写好了。”
  李廓好整以暇翻着《礼记》,“不错嘛,校书郎写的字倒是规整。”
  温行那时候不过初出茅庐,看到“皇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结果翌日遇见了真正的皇帝,才知道昨日那个刁难了他一天的,根本不是皇帝。
  这对双生子,一个抢了他未婚妻,一个玩弄他,君臣之名或许就是如此。温行迷茫过,无奈过,若不是云暮蝉,他绝无可能做到宰执之位。
  可惜造化弄人,大义凛然的人赴死,机关算尽的人苟活。
  温行怅惘良久,“我们不是故人。”
  他曾在一场春雨里,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云暮蝉锁了他的穴道,在如锦一般的蜀葵花里,轻声在他耳畔道别。
  “阿行,我要走了。有些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不……”
  云暮蝉轻轻笑了,“以后看见蜀葵花,就想起我吧,这样一来,我一直都活着,就像没离开你。”
  云暮蝉留给他一个背影,从此他再也没看见故人,也没看到像那日盛放恣意的蜀葵花。
  春雨来了又去,花有重开日,但今年花不是去年花。
  第96章 晋阳
  天将明, 魏州城城门大开,在罗瑰的带领下,魏博节府的人依次排开, 在门洞下迎接萧遥。葛誉钦一看罗瑰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场战不打自赢, 罗敬暄已经伏诛。作为魏博人, 葛誉钦有必要充实魏州城防, 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入侵。
  葛誉钦小跑着到罗瑰跟前, “少主,你怎么瘦成这样!”
  被囚禁了很久的罗瑰吃喝自然比不上平日里的养尊处优,其实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挺好的, 所以对这寒暄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葛叔,您来一趟真不容易啊。最近发生了好多事,萧大帅,请入内议事。”
  萧遥目的明确, 他把手放在斩鲸的刀柄上,“温相呢?”
  罗瑰无奈叹息, “他走了。”
  “走了?!”萧遥心悸了下, 他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原本以为, 打不打都无所谓, 既然已经收拢兵马来了魏州, 那就一定要把温行带回去, 让父子团聚, 怎么现在看来, 温行竟然一点团聚的意思都没有?这老丈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拿捏,“那他……”
  “放心吧,他绝对安全。”朝华抱着女英剑,幂篱背在身后,纱布随风飘摇,“主要是小节帅,现在魏州不算是尘埃落定,不能掉以轻心。”
  罗瑰立即表示同意,“对……对!师父说得对,萧大帅,葛叔,我们去修整吧。我打算把前些日子作乱的人都赦免了,宽仁待人,反正我不能跟罗敬暄一样。正好,节府备了饭食,大家一起吃呀。”
  萧遥心想这小节帅还真是心大,不对,他喊朝华什么?师父?
  萧遥看了朝华一眼,“你……”
  对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英阁阁主,萧遥有很多疑惑。上次朝华口中所说的师妹,应该就是权随珠,也就是“夏侯乔”,那么她们都是云暮蝉的徒弟?所以,朝华才会屡次出现保护温兰殊和温行?
  那么上次大理寺,朝华为什么会出现救钟少韫?
  不过这种疑问不好意思直接问,萧遥猜测朝华很有可能就是路过,随手来了个见义勇为,毕竟朝华的性格确实会干出这种事来。等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朝华冷不防问,“你刚刚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
  萧遥:“……”
  “那确实有。”萧遥行走在魏州主干道的大街上,两边没什么人,身后军队整齐划一往前走,葛誉钦的几个虞候不停维持秩序,“比如,你和钟少韫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他。”
  “他么。他的身份比较奇特……”
  “他不是汉人。”萧遥不假思索,“我看过太多人了,汉人的长相和漠北人的差距很明显。”
  “他确实不是。当初为了伪造户籍,卢彦则也下了好大功夫。”
  “卢彦则还真是敢豁出去。”萧遥扶额,不大理解这公子哥的作风。
  朝华欲言又止。
  “那你和他……”
  “我救过阿皎,自然对她收养来的‘弟弟’有印象。那时候这孩子流落街头被人狎弄,阿皎左右气不过,就把这小孩带到自己住的地方,教他唱歌说汉话。这孩子太聪明了,许多东西一点就透,包括僧人吟唱的梵语,他学得也很快。如此一来,就能自己填词度曲,又学了阿皎的琵琶,技艺越发精湛。他没有名字,阿皎捡到他的时候,只重复着一个字——罗,于是阿皎就给他起了个名号,叫绮罗光。”
  萧遥还有问题,“那钟少韫怎么跟卢彦则在一块儿的?”
  “阿皎不知情。”
  萧遥大惊,没注意碰到了酒垆的旗子,连忙拂开,“也就是说,他姐姐至死都不知道,弟弟和一个世家子……呃……”
  对此,朝华表示非常理解,“因为不敢让姐姐知道。”
  “阿皎肯定见过不少负心薄幸的人,所以自然而然觉得,卢彦则也是这一类?”
  “是的,所以阿皎宁愿用自己卖艺赚来的钱供弟弟读书,也不想弟弟跟卢彦则有关系,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弟弟能读书,全赖卢彦则一手帮助。钟少韫很聪明,知道瞒着姐姐和卢彦则这种世家子往来,在太学学了不少东西,帮卢彦则也帮自己。”
  葛誉钦和前头罗瑰聊得正欢,罗瑰还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朝华,少年粲然一笑,又回过头去跟葛叔话短长。
  “他们的关系,还真是耐人寻味。”联系到自己目睹钟少韫被非礼,萧遥不禁叹息,这人的命,也太苦了。
  “你之后什么打算?”朝华问。
  “我么,回晋阳。招兵买马起家,在晋阳最好,况且子馥还在那里,我放心不下。这儿有你,有夏侯,我放心。”萧遥望向不远处巍峨的节府,罗字旗帜一列排开,魏博精兵在前守卫,霞光照映下,甲光如金鳞,端的是一副横行无忌、所向披靡。
  怪不得,罗瑰和罗敬暄对这些兵卒礼敬三分。
  朝华轻笑,“我还以为你要回长安。”
  “现在回长安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儿,就让卢彦则和贺兰戎拓先打着吧。”萧遥进入节府内,忽然想到还没问朝华,“那你呢,你什么打算?”
  朝华顿足,“我……还没想好。小节帅这里应该一切妥当,不需要我留着……”
  “师父你可不能走!”罗瑰听到那句话顿时炸了,跑到朝华身边,“你还得教我那唰唰唰的功夫呢!”
  萧遥:“……”
  这场景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找你葛叔。”朝华不想跟着他胡闹。
  “师父,你都答应了,我喊你师父你也应了,你不能这样师父……”
  朝华不耐烦地在前面走着,二人绕出前厅,罗瑰这不着调的甚至把该招待客人都忘了,只留着葛誉钦和萧遥在原地面面相觑。
  一顿饭吃完后,萧遥和葛誉钦分离。罗瑰很大方,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赏人,这玩意儿往往最实在,什么刀枪剑戟,比几句空口无凭的承诺要有用。萧遥的平戎军因此补了不少辎重,又得到修整,背好干粮,打算朝潞州开进,直奔晋阳。
  手里那道诏书可以说是解了燃眉之急,葛誉钦和潞州守将认识,也帮萧遥写了信。如此一来,魏博偃旗息鼓,暂时修整,萧遥又能借着信和诏书朝晋阳开拔,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往前就好。
  权随珠主动请缨要留在魏州观察一段时日,于是这次去晋阳的就只有傅海吟和聂柯在一旁跟着。路上萧遥急不可耐,自己率队伍急行军,这在行军打仗很少见,主将一般是坐镇中军,聂柯这个先锋使还没往前呢,萧遥已经直奔榆次去了,自潞州到晋阳,萧遥走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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