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李昇大喊,“贺兰将军,放开她!”
  展颜毫无留恋,跟这些人在一起强颜欢笑,真的太难受了,而她也找不到出路。只见她盈盈一拜,“陛下,妾先走一步了。”
  贺兰戎拓摆摆手,这些人就把展颜带了下去。满堂朱紫公卿,鸦雀无声。
  这一切来得太快,李昇完全没料想到,展颜竟然存了这样的念头。这几日来,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默不作声,而李昇也潜意识觉得,这种黄莺一般的小人物,肯定是畏惧死亡,只能也只会依靠自己。
  但他万没想到,展颜存了死志,真教人汗颜。
  展颜被人拖了出去,等待她的不言而喻,贺兰戎拓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呢。
  旁观一切的聂松看着天子与嫔妃落难,想起了触笼而死的那只鹰。
  原来,那只鹰从来就不是温兰殊。
  这场宴席让李昇重新领教了贺兰戎拓的野心,除了逼迫卢彦则解散军队,又掌控洛阳兵力,紧接着图谋北入晋阳,一步步都是走割据称帝称王的路,于是君臣不欢而散。
  贺兰戎拓和达奚铎同时出宫,出了宫门,夜色已深,二人分道扬镳之际,达奚铎喊住了贺兰戎拓。
  对于贺兰戎拓的未来,达奚铎有隐忧,“大帅,你今日在筵席上,算是跟小皇帝直接发难了。”
  这算发难?贺兰戎拓掌握不住这个度,“他才十八岁,失了个妃子,算发难?会有很多美姬的,再说了那人都指着我鼻子骂了,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达奚铎摇了摇头,显然这节帅跟自己在意的不一样,“不,是您的态度。如此一来,卢彦则和铁关河就有理由来针对您。其实无论代王和河东节度使都没什么,卢彦则和铁关河的势力并不在那里,可您如此一来落人口实,我只怕铁关河……”
  “皇帝在我手里,他能做什么?”贺兰戎拓不以为意,倒是觉得达奚铎杞人忧天,“再说了,我有十万兵,平戎军和西北行营就算过来,我也有把握赢。”
  望着贺兰戎拓的背影,达奚铎心道不对。
  今日晚宴没见柳度,说明柳度很有可能已经走了。柳度一个河东人还能去哪里?
  他掌心冒汗。
  皇帝从来就不想给贺兰戎拓河东。
  皇帝要做什么?他越想越觉得后怕,望着宫殿的方向,心中不禁微微动摇。
  平戎军加西北行营打不过,那要是加上一个河东行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词我感觉可能需要解释下。
  行营:军营,唐代大军开拔,会建立临时作战军营,卢彦则的西北行营都统就是战时司令员。
  入阁:这是我说过好几次忘了在之前解释了,台阁,尚书省,里面的官员前途比较好,所以入阁就是官员的最高梦想。
  下章切石榴视角。是的我们的石榴要回来了。
  第99章 母亲
  晋祠的古柏树吸纳了千百年的日月精华, 亭亭如盖。温兰殊手抚幼时记录身高的刻痕,枯树皮落下几块碎屑。
  他还能回想起自己骑在云霞蔚肩头,嚷嚷着要爬树, 要长得比云霞蔚还高。
  鱼沼飞梁的十字桥下红鲤鱼又肥又大,他坐在栏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恬淡,惬意, 美好, 时光好像凝滞了。
  他知道是梦, 因为这里的一切太过美好, 一草一木,恰到好处,挑不出错, 也没有烽火连天, 满目疮痍。
  难老泉的水一直往外冒着,他念叨着那句诗,“既饮旨酒,永锡难老。”
  事实上没有谁会永远不老, 彼时黄发垂髫,今日翩翩公子, 总有一日会走到岁月的尽头, 就像那轮太阳, 没有什么能拴住它。
  温兰殊想着, 面前响起脚步声, 他斜倚着栏杆抬头一看, 原来是渭南佛寺的僧人栖云。
  他反应很快, “怎么是你,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
  栖云撒了把鱼食, “你比我想象的要早明白,这是个梦。”
  “没有昼夜,没有亲人,只有我一个人。”
  “那你想醒来吗?见证了一切,还会想面对现实吗?”栖云微笑道,“或者说,正是因为不想面对,所以你才遇见了我。”
  周围的影像瞬间扭曲,从一片祥和的晋祠,转而变成了青城山。这时节正是春夏之交,草木葱茏,绿树葳蕤,丈人观藏匿在一片竹林里,银杏叶子犹如鱼鳞,随着风一阵阵刮过,翕然翻动。
  云暮蝉背一柄长剑,来到了李廓面前。
  温兰殊想起这是他阔别已久的母亲,想冲上去,但幻境里的云暮蝉不为所动,穿过了温兰殊虚幻的身影。
  道观后的小池旁胡床上,侧躺着个稚子,不过三四岁年纪,正怀抱竹夹膝熟睡。
  温兰殊都想起来了,这是那次,他被人诱拐了去,到最后回是回来了,身上也莫名其妙多了股异香,经丈人观老道诊治才知道是丹毒。
  但是他不认识李廓,只是根据衣服,判断这是个很尊贵的人——因为袍子是紫色蜀锦做的。
  “蜀王,你恨我至此,要殊儿来偿?”云暮蝉抿了抿嘴,随手拂去唇角的鲜血。她看起来是战斗过了,浑身都是汗水,还气喘吁吁的,额角的汗打湿头发。
  “迟了。”
  李廓好整以暇,笑眯眯看了眼温兰殊身上自心口蔓延开来的脉络,“你为了救不相干的人,赶到这里,刚好迟了一刻钟。”
  “你……”云暮蝉冲上前,抱起胡床上的温兰殊,“玩弄人心很有意思?”
  “当然,怎么没意思?云暮蝉,愿赌服输,你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那处营寨到丈人观,你全力赶来或许能阻止我。”李廓看了眼燃尽的香,“可惜已经迟了。”
  云暮蝉担忧地抱起孩子,温兰殊依旧沉睡,还露出微笑,抱着她的脖颈,念叨着“娘”。
  “你选了营寨里那些孩子。”
  云暮蝉无话可说,她对不起温兰殊,可她只能那么选,几十个孩子被一群擅长剥皮抽筋的流寇抓住,她但凡迟疑,那些小孩就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她压缩了很多时间,救完小孩把他们送回村子,全力奔来,还是迟了一步。
  “这是你的游戏?”
  李廓挑眉,峨眉雪芽香气四溢,“我给过你选择的,只不过,你在山中营寨和丈人观之间,不假思索选了营寨里不认识的小孩。云暮蝉,你其实根本不爱你的孩子。他们都说母亲的爱无畏无私,可是看看你做了什么,你为了自诩的仁义,放弃了你儿子的生路,让我有机会给他种下丹毒。”
  他缓缓走近,“而你的孩子,在饮下丹毒前一刻,还在笑,他说,娘亲会来的,会来接他回家的,我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云暮蝉神情恍惚,“这是死局,我只要遵守你的规则,无论选哪条都是死路。”
  “是啊,我怎么可能给你生路。”李廓颇为得意,玩弄人心给他带来了虚荣心和成就感,“你知道这个丹毒叫什么?‘蝉’,和你的名字一样,正如同你,会成为害死他最深的毒药。因为你抛弃了他,让他和我这个危险人物待在一块儿。”
  李廓无心饮茶,在云暮蝉想要拔剑的时候推门而出。
  “杀了我,你也得后悔一辈子,云暮蝉。我们……后会有期。”
  云暮蝉无奈,只能抱起沉睡的幼子,朝华一身紫衣,临风屹立,“阁主。”
  “是我的过错。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她亲吻着温兰殊的额头,“对不起,殊儿,娘对不住你。”
  “他会明白的。”朝华看了眼温兰殊的睡颜笑道,“他很可爱,又懂事。”
  “就是因为懂事啊……“云暮蝉紧抱孩子,让孩子自她身上汲取无尽的力量与爱,“我能把自己一切都给他,却不能在选择的时候偏心他一次。他要是恨我,我这辈子也认了。”
  朝华疑惑不解,“您是女英阁阁主,做这些不需要辩解。”
  枯叶沙沙作响,林间风穿过二人的间隙,吹拂起衣裙。
  “有时候,母亲和孩子就是互相亏欠吧。”云暮蝉解释道,“殊儿,好好长大。”
  她爱怜地刮了刮温兰殊的鼻子。
  母爱是温兰殊生命里转瞬即逝的温暖,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追寻,因为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心有执念。他懂事,关心别人,但很多情况下,他其实很无助。
  我该怎么办,长安陷落,我手无寸铁。
  难老难老,人都会老,我存在的证据,要么是不记年,要么是小宅,却都被摧毁。这世上毁灭永远比重建要快,他花了那么久改造的小院子,一把火就能摧毁。
  什么是我的?
  我能留下什么?
  因此温兰殊的梦里才会有晋祠和云暮蝉。
  每个人来到世上呱呱坠地,离开母亲的怀抱,贪恋母爱的温暖,无论得到得不到,都会紧紧追逐着冬日暖阳一般的爱。那是在一切崩塌后重塑人心的力量,那是在你一无所有后依旧对你说“没关系”的包容。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