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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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病还有一个名字叫“烧兰膏”,就像蜡烛,一点点烧干净,无药可医,薛诰从记事起,时光滚滚向前,他等待着生命的兰膏越烧越少,到最后比周围所有人都早先一步摇摇欲坠,风烛残年。
  “你还有三个月”——这是任浮霁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薛诰早已明了,因此他要用这三个月完成最后一件事。
  突然一阵痒感袭来,薛诰狂咳,他胸腔里像是有个风箱在拉,咳到整个躯体都快散架,声音都能响彻里间,李楷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上前,“你别吃这些上火的东西了!”
  “不……不是上火。”薛诰咳到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喉咙极其疼痛,又有止不住的痒感。他止不住大喘气,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耗尽,当即就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夕葵、楚璧和清都围在床前,其中,楚璧捡到他遗落的血帕,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你跟我们回青城山,或许还能……”
  “这是娘胎里带的。”薛诰敬谢不敏,“我娘就是这个病症,二十五不到就撒手人寰,我自小就一直如此。”
  “你这是不回去了?”夕葵不明白为什么有病不治要硬撑,“不回去治不好怎么办,总要试试看才知道。”
  “我必须留下来。”薛诰微笑,“真好啊,有人担心我生死了。告诉陛下,估计过段时间追兵就会赶来,我会在前面拖着……”他脸色苍白,感觉这病情来得汹涌,比以往都要折磨人,每晚睡觉喉咙总是发痒,他咳嗽到三更半夜也无济于事,找了好几个医生也无能为力。薛诰格外珍惜光阴,这段时间恨不得一天到晚都不要闭眼,帮温兰殊处理后方,包括接下来让皇帝能回到温兰殊手里……
  薛诰奄奄一息,或许是水土不服又舟车劳顿,自刚刚那一晕,身体彻底耗尽底子,他觉得自己已经站不起来。周围人不懂,为什么他年纪还不大,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没人知道,薛诰从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身患奇病,生死难料,注定活不过三十,不过他没想到死亡会来得那么快——他才二十岁。
  “你们忙自己的去吧,别为我伤心。”薛诰强行克制着咳嗽,他知道这声音太吵,会吓到周围的姑娘。清都和楚璧先行出去了,夕葵站在床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
  “你不是会治病吗,为什么治不了自己。”夕葵很伤心,此话一出就开始嗫嚅,“你之前不也活蹦乱跳,为何这么快……”
  夕葵两眼一抹泪,薛诰却十分坦然,“别哭,我从生下来有记忆起,就学着接受命运了。你们所有人都想着,要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可我从没想过这些,我不希望有人为我的离去伤心,两眼一睁就庆幸,哇,真好,原来我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看到这么多美好。”
  夕葵越哭越伤心,薛诰哭笑不得,“你说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我都没哭。别哭了,我这病太怪,总要有这一遭的。之前我一直想,要是在死前考个进士,史册能记我的名字也好,可是你也知道,进士不进士的没什么意义,人家一句话就把你禁锢。我最喜欢读《庄子》,里面有句话我觉得很对,庄子说,牛马四足,是天,给马戴上马笼头,穿牛的鼻子,那就是人,我们很多人自己主动戴上枷锁,其实并不快乐,我现在就很快乐。”
  说完这些话,薛诰又狂咳起来,他抬眼看到夕阳,摇摇欲坠,苍穹在这一刻变为最温暖的颜色,可惜只有那么一瞬,往前是皓天灵景,往后是万古长夜。
  属于夕阳的只有黄昏一瞬。
  “真好……真好看啊。”薛诰无力地躺了下去,沾了血丝的帕子掉落在地,“至少,我还能做点什么,希望能……看到晋王回来吧。”
  晚上,窗前有人鬼鬼祟祟,薛诰用力撩起眼皮,看到人影在窗户上晃来晃去。夕葵在外间睡得正浓,他想喊却喊不出声,病来如山倒,一下子抽去了他所有的精神活力。
  “我是晋王派来的,薛……是薛参军吧?”褚殷见里面没开灯,幽幽道。
  第182章 铸错
  就这样过了几日, 腊月二十三的早上,夕葵醒来,薛诰还在睡着。她一想到这人只能扳着指头过日子, 就觉得心里难受。以前薛诰虽然也很怪,被她心里说过不少次,不过现在回想起来, 好的回忆总是居多。
  该吃早饭了, 她摸了摸眼角因打哈欠流出来的泪花, 趿拉着鞋子就想去外面找点吃的, 孰料一走出门子就有人捂了她的口鼻,轻轻松松将她提溜起来,窜进一片阴影里。
  夕葵拼命挣扎, 可那人劲儿太大了, 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打那人,拳头落在精工锻造的臂缚上反而伤到了自己的指节,冻疮伤上加伤,痛得她哎哎叫唤, 不过一会儿吸到了什么东西,晕了过去。
  再醒来后她到了一间破败不堪的寺庙里, 蛛网杂草丛生, 灰尘厚厚一层, 她不敢大声呼吸, 供桌上空空如也, 灰厚到佛像面目甚至不清。
  夕葵第一反应是有山贼, 可是重兵把守的行宫哪里来的山贼呢?
  “救命啊!”她用破锣嗓子大喊。
  “你别喊了!”
  后面竟然有声音!
  只见李楷慢悠悠从天王像后面出来, 闲庭信步颇有分寸, “咱们是先逃出来的, 马上铁关河的人就过来了。”
  “什么?”夕葵大喊,“可是薛诰还在呢!我们怎么能把他丢下!要是魏王的人……”
  “魏王手底下的人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你要知道,薛参军和高君遂曾经是同窗。”李楷纳了闷了,这小丫鬟脾气也太大了。
  只见夕葵扒开门子就要出去,“我要去找他……”
  夕葵觉得这次如果不见,以后就再难见面了。薛诰的病来势汹汹,之前还能压制着些,不过最近薛诰不怎么配合,老是说药苦,偷偷把药倒了,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压制不住的一定是的!她要回去亲眼看这人熬药吃药,薛诰会好起来的,肯定能好起来!
  门口褚殷大喊:“你要走就是去送死,我没工夫救你,晋王没加钱。”
  夕葵鼻涕眼泪抹到一块儿,“可是他一个人,我们把他扔下了,就因为他……”
  夕葵说不下去了,她没想到薛诰的计策里面,自己是最后一环——薛诰竟然把他自个儿也算进局里。
  褚殷转过身,“陛下,你们这边我安置好了,我得回去找晋王复命。今日一过能不能转危为安,就看城里是个什么局势。”
  转瞬之间,褚殷一个轻功跳远了。
  ·
  华州刺史府内,府君大气不敢出,招待温兰殊和温行,把各地交上来的供品全部摆上来,不过看起来父子二人并没有大快朵颐的想法,反倒是面容整肃,开门见山。
  “陛下在何处?”温行问。
  华州刺史原先是温行的门生,对于座主,态度和萧坦差不多。刺史府灯火通明却一点儿丝竹管弦都没有,无他,因为刺史知道温行不怎么喜欢这些,无欲则刚,水清无鱼,很难伺候。
  “陛下在行宫。”刺史搪塞着,他还是不愿意把从龙之功让给温行,如今皇帝在自己身边久了,他也能掌管一部分诰令,再说了,皇帝还没给他升官儿呢,自己又是迁府邸又是腾屋子的,忙前忙后总不能半点儿好处都落不下吧?
  “行宫?为什么不去长安?”温行追问,显然并没有和和气气的打算,就要把刺史的心思说个清楚,“而且,岐王战败,长安需要一个主事之人,我们不能放弃关中百姓,就把陛下拘在华州。潼关虽是天险,可一昧依靠天险,也不是上策。”
  华州刺史擦汗,“是,您说的是。不过长安已经不是都城了,为什么不让陛下回洛阳呢?就算回到长安,陛下的处境也不比在洛阳好。”
  温兰殊冷笑,“府君以为陛下出来单纯只想着玩?”
  然而在刺史眼里,温氏父子和铁关河没什么区别,都是掌控皇帝,说到底跟自己也一样,怎么现在明明是想跟他抢人,结果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呢?
  这俩人不好搪塞,刺史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温氏如今身后还有河东,思及此,只能咬咬牙,“好,我带你们找陛下去。”
  “我一个人去就好,夜深了,父亲早些休息。”温兰殊阻止了华州刺史想让二人一同入内的打算。
  去行宫的路上,温兰殊经过一片山林。清泉结冰,山路崎岖,寒气入体,他心想还好没让父亲过来。华州刺史跟几个人说了些什么,温兰殊心中隐约不安,但他也没得选,硬着头皮走上前。
  重重院落门子打开,一派萧索,灯笼几个亮几个不亮,令人匪夷所思。
  “既然面圣,请晋王不要佩剑了。”华州刺史说,同时又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温兰殊无奈,只能把图南也解下,给了一旁的侍卫。
  四下阴风忽起,卷起地上枯叶,这里根本没有人居住的迹象,即便有人居住也很勉强,位于山谷地带,又多风阴凉,冻得人脸庞发僵,手足血流凝滞,硬梆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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