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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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地死了多少人,哪地送了多少粮,哪地哀鸿遍野,哪地民不聊生。
  看得多了,闻人晔也麻木了。
  他咽了口唾沫,细细打量面前的青年,魏婪的脸上有血,那是闻人晔留下的,殷红朱砂在眉间流淌着,像是弯曲的蛇尾。
  常听旁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闻人晔觉得,魏婪的皮和骨,各有各得惹眼之处。
  他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嘴,长了双顾盼生辉的眸,然而在这张足够漂亮的皮下,还有一身凌厉的骨。
  所有试图掌控魏婪的人,都会被他的骨头扎地千疮百孔。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百官口口相传,道士能得圣宠,是因为奴颜婢膝,会讨先帝欢心,可彼时闻人晔与魏婪的几次见面,完全推翻了这一点。
  魏婪不但不低头,反而逼着皇权为他让步。
  闻人晔忽然紧紧抱住魏婪,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闻着魏婪身上的香薰气味,双臂用力,似乎要把他塞进自己的骨缝里。
  “陛下,您怎么了?”突然其来的拥抱惊到了魏婪。
  闻人晔不敢想,若是他没有早早替先帝代理朝政,魏婪会不会也变成数字中的一个。
  “无事,”他压抑着情绪说:“朕只是忽然想起,朕似乎还不知魏师的表字。”
  魏婪有表字,不过他几乎不与人说。
  他微微挣了一下,没挣脱开闻人晔的双臂,干脆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饶有兴味道:“陛下想知道?”
  闻人晔的手指在他的发尾处轻轻拨弄,“魏师可愿告诉朕?”
  倒也不是不能说。
  魏婪:“家中双亲皆不曾读过书,腹中没有墨水,取字也是糊涂取的,陛下莫要笑我。”
  闻人晔怎么可能笑他,他只怕魏婪又耍他,当场胡乱编一个。
  “魏师但说无妨。”
  魏婪微微侧过脸,在闻人晔耳畔轻声道:“长乐。”
  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和说尽欲望的本名不同,魏婪的小字很普通,与魏婪不说毫无关联,至少也是两模两样。
  闻人晔确实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之情。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朕能否以表字唤你?”
  魏婪似笑非笑,“陛下特意问这个,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闻人晔被戳穿了心思,但他十分坦然,“魏师也可以唤朕亦琤。”
  便宜都让你占了是吧?
  魏婪推开闻人晔,叫停了马车,下车前,他回首笑起来:“陛下想叫便叫,只是别再随便咬我了。”
  他指了指自己颈侧的红痕,故作苦恼地说:“要是让旁人看见了,我就解释不清了。”
  闻人晔理直气壮:“何必解释?朕心悦长乐,事实便是如此。”
  魏婪狭长地眸子弯成月牙,道:“可我不想。”
  他放轻声音:“陛下,亦琤,你且藏着些,就当为了我。”
  突然被叫了字,闻人晔的心脏当场在肋骨下方跳起了胡旋舞,连声应了下来。
  下了马车,魏婪改口重新称他太子,闻人晔与他退开三步远,充分的展示了什么叫做避嫌。
  但避地太过,更加显眼了。
  早在此地等候的梁将军驱马靠近,忽然瞳孔骤缩,急急忙忙翻身下马,“太子殿下,您怎么受伤了?”
  闻人晔的手心已经不流血了,但身上的血污依然足以吓死梁将军。
  太子要是死在凉荆城,他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本宫无事,梁将军少见多怪。”闻人晔随手撕下一块布料,娴熟地包扎伤口。
  这是他少见多怪的事吗?梁将军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是谁敢在凉荆城刺杀太子!
  他扭头一看,魏婪的衣服上居然也有血!
  凶手的名字呼之欲出。
  然而,闻人晔不欲多言,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如何了?”
  梁将军欲言又止,最终回道:“禀太子殿下,末将已经派人将附近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蛮族人。”
  闻人晔颔首,“如此便好。”
  “敢问太子殿下,您为何要将此处包围?”
  梁将军疑惑不已:“难道这里有蛮族布下的陷阱吗?”
  闻人晔撇了他一眼,朗声道:“梁将军可还记得,我昨日买了一名卖身葬父的良家男子?”
  梁将军当然记得,那人不就站在闻人晔身后吗?
  他微微蹙眉:“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的确,他口中的雪灾太过凑巧,说是要卖身葬父,居然连父亲的尸身都没有,未免太草率了。
  此事太过蹊跷。
  梁将军暗自想,此人并非凉荆城人,偏偏与他们同一日抵达凉荆城,又偏偏在此时死了父亲,更巧的是,他居然定了如此高的价格。
  试问凉荆城,除了太子,有谁能买得起两百九十九两的仆从,更何况,此人还有经商头脑,两百九十九两与三百两虽然只差一两银子去,但听起来却天差地别。
  怪不得太子殿下站这么远,恐怕是担心魏婪忽然从袖中拔出短剑。
  不对,说不定太子手上的伤就是魏婪所为!
  莫非,梁将军眼珠转了转,太子怀疑此人是蛮族探子,故意来此地诈他?
  魏婪被梁将军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他面不改色,回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梁将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魏婪摸了摸领口,颈侧的痕迹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梁将军应当看不出什么。
  在爱情和友情之间,他们选择偷-情。
  闻人晔也略有些心虚地摸了一下嘴唇,随即道:“卖身葬父,身已经卖了,接下来就是葬父了。”
  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派人挖一个大些的坑,本宫要帮魏婪葬父。”
  梁将军:“?”
  他目瞪口呆,看看闻人晔,又看看魏婪,目光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整个人像是被石头砸中的猴子,脑袋晕晕的。
  闻人晔斜了他一眼:“梁将军莫非没听明白?”
  听明白了。
  但梁将军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忍着满肚子的话,从士兵中挑了几个体型壮硕的青年人,这些人格外卖力,没一会儿就挖好了。
  梁将军麻木地看着这一幕,一向不爱读书写作的他此刻忽然有了提笔的欲望,只想写信告诉远在京城的太尉大人,太子似乎通敌了。
  他抹了把脸道:“太子殿下,此地不宜久留,祭拜完便快些回城吧。”
  闻人晔没理他,转身走近魏婪,他记得刚刚在马车里说过的话,哪怕靠近,也依然留了半臂的距离。
  “要不要在旁边再挖一个坑葬你叔叔?”闻人晔问。
  他问的一本正经,魏婪差点没绷住表情。
  “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这么大的坑,足够父亲与叔叔合葬了。”
  魏婪似乎想起了伤心事,用袖子掩住脸,“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闻人晔听了这话,嘴角压都压不住,摆摆手道:“将本宫准备的稻草人埋进去,再把坑填上。”
  士兵们齐声领命,搬来一个两米高的稻草人,这稻草人身上还套了一件衣服,背后用墨水写了两个字:魏父。
  魏婪看见稻草人,眼皮抖了抖,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系统:没事,你做人做草都精彩。】
  士兵们将稻草人扔进坑里之后,一铲一铲将混着雪水的泥填了下去。
  数百米外,蛮族大王子从雪中伸出脑袋,表情古怪:“怎么回事,本太子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心腹回道:“回大王子,我也听到了。”
  莫非是马蹄?大王子思索着,可马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想来想去,大王子心中的好奇心愈发浓烈,他招了招手,命令道:“全体跟我走!”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担心这动静是闻人晔弄出来的,大王子特地交代所有人匍匐前进,绝对不能被发现。
  但雪地中实在太过寒冷,每爬上一会儿,蛮族士兵们就要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终于等他们来到声音源头的附近时,大王子嘴都冻紫了。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人弄出来的声音。
  就在他们身前五十多米处,穿着铁甲的殷夏士兵们手握长矛站在一起,形成一个包围圈,而就在包围圈内,是昨天早上和大王子一起逃命的闻人晔等人。
  大王子一看到他们就恨的牙痒痒。
  他低下头问心腹:“他们在做什么?”
  心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挖坑。”
  挖坑?
  大王子脸色大变,莫非闻人晔想害他?
  他抬起头,试图看得更清楚些,视线穿过层层精兵,忽然,大王子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以魏婪的长相,他若是见过,绝对不可能忘记。
  那是谁?
  大王子可以拿自己的脑袋打包票,昨天雪灾之时,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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