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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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目倦懒的女子打了个哈欠,从剑上跳下来。
  迈着酒气四溢的步子接近,她蹲下身,朝面露煞气的司镜笑眯眯歪一下头。
  迎着对方颇具攻击性的目光,抬起手。
  在她眼前,啪,打了个响指。
  司镜眉心舒展,身子顿时如抽骨般软下来,眼皮沉重。
  伏倒在褚昭身前,意识短暂清明的片刻,她得以瞧清来者。
  勉强低唤一声,“……师尊。”
  却再支撑不了更久,倦睡过去。
  第21章 雪夜
  宿雪望着面前昏睡过去,眉目静谧的女子,掸了掸手。
  扬唇笑,“还是映知尊师重道。”
  玉室密闭隐匿,禁制在侧,她却恍若无人之境,权当自家地盘。
  咂吧几下嘴,将司镜怀中搂住的人翻了个身。
  瞧见褚昭面色苍白,皱眉昏厥的模样,指尖一顿。
  捏了捏少女雪团子似的脸颊,禁不住发笑,“许久未见,怎的变成这副可怜小东西模样了?”
  她肆意妄为惯了,刚想再揉搓两下,忽然轻嘶一声。
  褚昭似有怨气,在昏迷中啊呜一口,张嘴咬住了她的手指。
  宿雪痛得抽一口气,摸摸少女绒软发丝,“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指尖溢出血滴,她叹息一声,起身,忽觉自己这个云水间宗主实在窝囊至极。
  回头瞧去,后面竟还有两个昏迷也要依偎在一起的小孩。
  似乎也是自己宗门里的。
  宿雪凑近蹲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开嗑。
  思量着人心不古、世道不安,以及,怎的只有她落了一个孤寡结局的事。
  莫非是整日喝酒,把人都熏跑了?
  嗑完也没捋顺思路,只好左扛一个,右背一个,先把元苓沈素素拖上剑。
  正要腾手去抱司镜,宿雪余光一转,忽地瞧见什么。
  她酒还未醒,飘然走到碎裂的鲛灯前,柳叶目眯了眯,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灯盏残片已经化作稀薄灵力散去,剩一截燃焦的灯芯,被她轻捻起来。
  挥手遣散灯芯上一缕蕴着深厚波动的灵力,宿雪难得正色,抬头望向北方。
  九州以北,宗门林立,大能盘踞,位列玄门之首的昆仑虚便在那里。
  “……又开始了不是?”鸦青色衣袍的女子灌了口酒,摇头低笑。
  不知想起什么,她吊儿郎当,随口念叨,“百代千载,聚散有时。”
  “师妹,惟有你……仍停留在原地啊。”
  -
  视野所及之处,除去令人心定的鸦青色外,皆是一片暗淡。
  司镜唇畔干渴到极致,身体里所有水汽都在迅速蒸发。
  她惘然睁开眼,手里握着一只匕首,她不知疼痛似地紧握刃口,殷红液滴砸落在地。
  回身,朝远处望去。
  面前已不是什么玉室,也并非妖魔肆虐的血海。
  鱼池干涸,桃树枯萎,宝相庄严,慈悲敛目的琉璃金身攀上裂痕,莲池佛土灰败凋零。
  魔气四溢,此等凋败景象,似乎俱是她所为。
  她已被束缚在此地足够久了,诵经声欲将她泯灭成心无杂念的存在。
  可她仍有自己想做的事。
  司镜望向身侧粉莲耷落,空无一物的水池。
  她似乎,是要寻得什么人的。
  司镜将已成炼狱的清净天抛诸身后,毫无留恋。
  不知何时,也不知途经何处,她只是一味地流连、寻找,从未驻足,永不停歇。
  直到途径一座距浸默海有些距离的边陲城池。
  魔气已蔓延至人界,凄惨景象与佛土别无二致。待善于乔装的魔潜入,不多时,便会将面前摇曳着静谧光晕,看似稳固的城池吞并。
  届时欢声将戛然而止,碗碟掷地破碎,人如纸般命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司镜不声不响,看客栈才还温吞着的油灯乍然熄灭,妻儿四散,鬼影幢幢,叫声哭喊凄惨无状。
  却始终无动于衷,欲转身离去。
  不是、不是。
  都不是她要找的。
  离开之际,她却窥见一道微弱亮光在漆黑夜幕中划过。
  来者身着鸦青色道袍,生得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刚才的光便是她御剑时残存的。
  如炉中掷雪,飞蛾扑火。
  几息间,女子手腕翻转,兵不血刃,将魔气凝结成的魇影悉数抹除,风雨归霁。
  她吹一口气,把桌上的烛火吹着,又点了一张歪七八扭的符纸。
  沉寂的鸳鸯锅咕嘟咕嘟,顿时香气四溢。
  女子拍拍衣袍上的灰,先是笑眯眯弯腰,把藏在桌案下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抱出,又走了几步,把小孩的爹娘找见,揪着衣襟带回来。
  拽了只木椅到桌边,懒散朝后倚靠,“别管我,你们一家继续吃。”
  客栈小二悄悄探出头,她背后像生了眼睛,抬手唤:“哎,给我来盘瓜子吧。”
  转过头,望向门口的司镜,挑眉问:“你也要么?”
  司镜不太记得自己当初答了什么。
  她只记得那鸦袍女子硬塞进自己怀里一根杂色鸟毛,说着些“上山拜师学艺”、“帮你找鱼”之类的话,便揣着包糖酥瓜子走了。
  为何要找……鱼。
  司镜握着鸟毛,踏上引路信标指引的地界。
  一座地处偏僻,终年覆雪、冷清萧条的山。
  自山脚向上攀登,共有八百三十四节阶梯,其中一半的地方,有座冷峭门石屹立。
  她抬头望去,山顶鸦青色身影搂着酒坛,细雪飘荡间,如同林间鬼魅。
  “哎呀,还真来了,如此说来,你可是我座下的首个好徒徒。”女子醉醺醺。
  “把手放在门石上,我瞧瞧。”
  司镜默不作声,踮脚,将手放在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冷硬石头上。
  积雪在掌下缓慢融化,她瞧见,石头上镶嵌着的灵石陡然发出刺目光彩。
  先是深一些的蓝,再然后逐渐变浅,随后沉淀为草木绿色,最终,迸出流光溢彩的金。
  司镜闭上眼,心中生出几分厌恶。
  她厌弃那片祥和虚伪的乐土中随处可见的色调。
  却听得山顶上的人发出无以名状的叫声,“哇,金色传说!”
  “四灵根怎么你啦?”女子喝得正在兴头上,唱了起来,“啊~四灵根,你比五灵根少一根!”
  “……”司镜垂头。
  小声问:“我可以拜入师门了么?”
  山腰风声鹤唳,雪粒砸在侧颊、脖颈,分外刺痛。
  没等到山顶那女子回应,她只觉单薄衣衫被雪水浸透,身躯恍若千斤重,克制不住闭上了眼。
  来的路上,司镜已经许久不曾好生歇息。
  昏倒前,似乎有人将她安稳接起来。
  那人衣襟遍是浓重酒气,探了下她脉搏,嘟囔道:“……不能啊,也没心跳和脉搏,就饿晕了?”
  司镜意识模糊间,朝女子手腕处凑近。
  她嗅到了一阵芳香气息。
  对方虽然酒醉,却反应很快,迅速抽手,“哎,别别喝我的血,喝了你就认主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且去找你那条鱼去。”
  她被女子揽在怀里,踏着细雪,一步步走完剩下的四百余山阶。
  听得女子醉后絮絮叨叨,“别委屈啦。那不然,给你炖锅鱼汤?”
  “郁绿峰云水间……哎,也不清楚你如今叫什么,就姑且起个……司镜罢。”
  “那双眼睛,镜面似的。”
  “郁绿峰云水间,司镜徒徒,你师尊熬了一大锅浓香鱼汤要给你,速去宗门口领取——”
  司镜蹙眉。
  她平生最厌恶鱼汤的腥气。
  但奇异地,原本缭绕于识海的干渴感就此消散。
  潮湿的雪夜,混沌黏腻的血海记忆,还有被攻陷的佛土清净天景象,此刻如露水般被抹去。
  她睁开眼,缓缓坐直,四周是熟悉布设。
  她的寝处。
  纸窗外晶莹簌簌落下,静谧安宁,郁绿峰难得在入春之际,又降下一场大雪。
  司镜捻符将桃木桌上的烛火晃亮,垂眸望去。
  果不其然,有碗与她梦中如出一辙的鱼汤,被炖得七零八落,用火符温着。
  想必回山后,她昏迷了有一段时日。
  司镜欲将那碗鱼汤倒掉,可指尖触碰到缺了一角的瓷碗后,动作倏地一滞。
  似乎想起什么。
  动作匆忙,惹得烛火摇曳,她目光四处梭巡。
  未瞧见那抹殷红的少女身影,却在门边,发现一只陌生的粗陶水缸。
  司镜抿唇,拾一盏烛灯,缓步靠近。
  水缸里不知是谁放了朵娇嫩新鲜的荷花,纤细小巧的鱼影正在花下流连戏水。
  没发觉有人在瞧,她百无聊赖,尾巴勾起来,挠了挠腮盖处的痒。
  怨念地吐出几圈泡泡,忽地大张口,咬住荷花花瓣,吭哧啃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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