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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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对话一个来回,御书房里寂静得更可怕了。
  凌凤池良久才道:“何来欺负?臣——”他说到这里,窗边的章晗玉时机正好地插句嘴:
  “多谢陛下好意,但凌相向来喜欢欺负晗玉,又不是一日两日,早习惯了。”
  “……”
  凌凤池抿唇不语。
  气氛更加凝固了。
  小天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夹在中间简直坐立不安,试图转移话题,“凌相,你还病着?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角落里的全恩精神一振,总算寻到了破绽,迅速接过话头:
  “凌相肤色潮红而唇发白,人瞧着像在发热,可是受了风寒啊?凌相为何非得拖着病体入宫来?当心把病气过给了圣上,那可了不得!”
  凌凤池默立片刻,对御案后行礼道:“正是风寒。臣考虑不周,臣请退。”转身往门外走去。
  小天子大为意外:“哎?”
  走出去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章晗玉提着鸟笼子跟上来,并肩行几步,侧过身打量几眼。
  “气色差得很。当真病了?”
  凌凤池自从离开御书房便一言不发,保持正视前方的姿态,仿佛视野里除了前方的廊子空无一物,身边并没有一个笑吟吟和他搭话之人。
  他步子加快,章晗玉提着鸟笼子有些跟不上,追了两步便停下,从背后道:“抱病也要追令弟进宫来,怕我把他害了?凌相过虑了,我如今哪还能害人?”
  带着笑意的尾音落在耳里,凌凤池恍若没有听闻一般,笔直走过殿前庭院。
  章晗玉若有所思地对着前方身影。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了?
  毒死鲁大成的事,终于把号称“胸襟广阔如海川”的凌凤池给气疯了?
  章晗玉远远地扬声喊:“当真要把我打发去掖庭才高兴?”
  凌凤池已穿过整个庭院,走去对面廊子尽头,隔着重重灌木,几乎看不见人影。
  章晗玉喊出这一声,原以为他那边听不见,没想到远处的人影忽地停步原地,回身看来。
  随他的动作,腰间系着的白玉牌悬空摇晃几下,被玉牌主人握去手里。
  对方究竟投来如何的眼神,章晗玉当然没看清。
  距离实在太远了。黑漆漆的廊子背光,她只能看个模糊人影;她自己倒是站在庭院阳光里,对面多半能看得清楚。
  下一刻,穿过庭院的大风带来对面一句冷冽告诫:
  “好自为之。”
  ——
  回程路上,全恩赶过来替她提鸟笼子,悄声道:“今天算是胡搅蛮缠过去了。但凌相下回病好了再杀回来,咱拿什么借口挡他啊!”
  全恩琢磨着,小天子心里是偏向章晗玉这处的。但小天子被凌相管教习惯了,不敢直接顶撞凌相。与其指望着小天子撑腰,不如自个儿支棱起来。
  “还是得尽快升上女官的位分,有品级,有职务,归宫里的娘娘管辖,外朝臣插不上嘴,在宫里才能长长久久啊。”
  这位干儿平常说话不怎么靠谱,但今日的言语很有几分道理。
  章晗玉赞同道,“确实如此。”
  一旦升任高品女官,便可以正大光明地跟随小天子身边,服侍起居,协助政务。
  总之,跟从前东宫任职的东宫舍人,职务范围差不多。
  有资格入御书房的御前女官,至少三品。早在入宫那一天,章晗玉心里已打定主意,改走女官的晋升路,入御书房,陪伴小天子读书,协理政务。
  除了把外朝臣的身份换成内廷女官,日子无甚区别……
  啊,还是有点区别的。
  章晗玉摸了下腰身。
  做男人时天天忍着不合身的衣裳;做回女人,至少衣裳鞋子尺寸合身了。
  无寸功而攫升女官,一定会引来朝臣们的非议,困难重重。
  得找点事做,堵住所有人的嘴。
  “办成什么事才能立功?喂鸟可不算。最近宫里有什么事?”
  章晗玉正琢磨着,全恩被最后一句提醒,一拍大腿,最近宫里有事!
  “都三月了,按惯例,宫里要办春日宴啊!”
  “春日宴?”
  确实有这个惯例。
  民间三月初三庆贺上巳节,出城踏青,河边沐浴;宫里惯例也会在三月挑选个吉日,众朝臣赴赏花春日宴。
  往年的春日宴,宫里已经在大张旗鼓操办了。
  今年因为太皇太后的国丧,整个二月都罢了宫宴,严禁喜乐。
  章晗玉算了算日子,“国丧七日,小天子服丧十二日,二月中旬除丧服。马上都三月中旬了。也该有一场宫宴,让小天子扫除悲伤,重展笑容。”
  全恩摩拳擦掌:“孩儿必定想办法,把这场筹备春日宴,给干爹争取过来!干爹筹办得漂亮,就能立下大功,一举跃升三品女官!”
  章晗玉“唔”了声。
  想得却是跟“筹办得漂亮”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桩事。
  “春日宴赏花,必在御花园里举办。今年想办法说动各方,春日宴办在池子边。我有大用。”
  “池子?有大用?”
  全恩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您老人家打算对付哪个混账?不劳您亲自动手,告诉我个名字,我替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章晗玉满意地摸摸好大儿的脑袋瓜子,压低嗓音道:“莫声张,静悄悄地办。等人滚进水里,找个可靠的帮手在水边蹲守着,小心掐着时辰,把人捞上来。别真淹死了。”
  全恩一张脸变成滴水苦瓜:“还捞上来啊?直接淹死简单多了……”
  “真弄死了不行,活蹦乱跳也不行。”章晗玉笃定地道:
  ”就得半死不活,才好交差。”
  全恩叹了口气,麻烦,但也能做。
  “说个名字罢。宫里的人,还是外头赴宴的人?”
  章晗玉神秘地招他凑近,吐出七个字:“散骑常侍,凌春潇。“
  “哎哟凌六郎!“全恩叫苦不迭,“都这么久了,您还惦记着他哪!”
  “不惦记着不行啊。”章晗玉也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义父盯着呢。
  老巷子那夜义父吕钟的口吻,俨然把凌六郎一条命当做示忠心的投名状。
  让她再想想。
  “行了,这件事先压着。等下回御书房,我想法子提一提春日宴,当小天子的面把差事讨下来。”
  *
  凌凤池去政事堂的路上撞上了叶宣筳。
  鲁大成被毒死在大理寺狱里,叶宣筳这个大理寺少卿最近焦头烂额,见面苦笑着过来打招呼。
  凌凤池腰间新添了件玉饰,在阳光下莹莹反光,几乎闪瞎了叶宣筳的眼睛。他定睛一打量,咦了声。
  “还是老夫人的遗物?怎的不放回祠堂,反倒随身带起来了?”
  凌凤池握住玉牌,指腹摩挲几下。
  “随身带着,以示警训,日日自省。”
  凌凤池自省什么,他不提,叶宣筳当然不知。
  两人漫步过宫道,闲聊几句,凌凤池问起鲁大成案子的后续。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宣筳忽地短促一笑。
  他自小被家里宠溺长大,性情里有膏粱子弟的促狭气。
  凌凤池见他笑得古怪,皱了下眉,“你又做了什么?”
  叶宣筳道:“鲁大成死在大理寺,我日子不好过。但章晗玉那始作俑者,这几天在宫里想必比我更不好过。听说她现在的差事是什么‘鸟雀女史‘,改养鸟了?哈哈哈!”
  叶宣筳大笑几声,“怀渊,我做事不瞒你。今早托了点门路,送进宫里一样好物件,指明送去章晗玉屋里。哈哈哈,我倒想看看她掀开笼子时的脸色——”
  凌凤池不等听完便不悦起来,打断道:“她行事不端,已被褫夺官身,罚没入宫,惩戒足够了。何必再行羞辱事?”
  叶宣筳还没来得及说个痛快就被硬生生堵回嗓子眼,气了个半死。
  “好你个凌怀渊。我替你出气,你还排揎我?她当众羞辱于你,我为何不能羞辱她?”
  凌凤池:“她如何羞辱我了?”
  “嗐,大理寺当日你不在堂上,有一桩事我至今未告诉你。”
  叶宣筳趁着两人并肩行走的机会,压低嗓音,如此这番地复述一番。
  “那日她临走前为何扔一对银耳坠子给你,以至于割伤了你的手?其中暗藏了对你的羞辱之心啊。”
  “你身为朝廷栋梁臣,士大夫之手,执笔可动天下,弯弓亦可射天狼。她却托我带那等羞辱言语给你!说你的手稳,给你一个报复朝堂对手、在其身上穿孔扎洞的好机会,要你给她扎俩耳洞!”
  “她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叶宣筳越说越气,
  “你向来清正,岂会稀罕肉刑报复!怀渊,你对章晗玉的处置极好,就该让她这种狡诈多端的女子在宫里服一辈子苦役,养一辈子鸟!”
  叶宣筳叨叨说了一路,直走到政事堂前,叶宣筳去厅堂寻陈相,两人分道扬镳,凌凤池从头到尾,始终未发一句置评。
  当日被耳坠子锐边割伤的食指早已结了疤。
  凌凤池立在政事堂台阶下,穿堂风刮起衣袂,腰上挂的白玉佩在风里晃动几下,被他的手握住。
  右手食指结了疤的指腹,反复地抚摸着润泽玉牌表面。
  被一番无心言语激起的千尺暗潮,悄无声息地激荡翻涌,隐藏在无边心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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