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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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琨不停喘息,猛地收刀归鞘,发出愤怒的声势。项弦上前就要揪萧琨的衣领,朝他喝道:“我还要将它带回去!现在你让我怎么交代!”
  话虽如此,两人却突然明白到:倏忽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很久,打开青铜匣的一刻,远古封印就已被解除,逃脱只是时间问题,兴许与他们在此处说了半天光景,只是为了瓦解他们的防备心。
  萧琨狠狠地推开项弦,朝他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背后山体传来震动声,幽谷内,两侧岩石带着树木滚落。项弦与萧琨马上转身,面朝来处的洞口。
  “魍仙人还在穷追不舍。”萧琨沉声道。
  他们必须再一次联手对敌,但被倏忽先前这么一说,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而尴尬。
  项弦极力忍住不去看萧琨。数息后,狭隘的洞口发出了一声巨响,黑山神咆哮着冲了出来!
  “该走了!”萧琨喝道。
  刀气纵横交错,项弦跃上高处,飞身旋转,避开黑山神的一式冲撞,顷刻间幽谷坍塌,眼看要把他们一起掩埋之时——
  金光闪烁的龙冲天而起!
  龙首载着萧琨与项弦,突破了重重落石,冲向天际。
  项弦站在龙背上,回头往下看,只见萧琨手握龙角,驾驭这金光闪闪的飞龙冲出了玄岳峰,飞往东方。
  萧琨沉默凝视大地与山川,他们不住拔高,直至与云平齐。片刻后金龙带着重重水雾,跃出了云海,夕阳西沉,光辉灿烂,狂风之中,暮色将云海染上了无数粼光。
  项弦注意到萧琨的玉玦正与那金龙身上的光芒应和,想必是他的法宝作用。
  “不该打开匣子,”项弦自言自语道,“咱们都被那妖怪骗了。”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说:“天命古匣之说,虽然世间少有记载,但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装神弄鬼之物。”
  项弦抱着萧琨的腰,反复回忆倏忽所言的三件事,这下更显尴尬,说:“你信它说的?”
  萧琨也想到第三个答案,脸色相当不自然。
  金龙刷然俯冲,落向大地,项弦吓了一跳。
  旋即他被萧琨扔在了荒野的官道一侧。
  他知道自己得滚蛋了,走到官道前,望向萧琨,萧琨骑着金龙悬浮空中不到一丈高处。
  “我还有一个身份,告诉你也无妨。”萧琨沉声道,“我是大辽驱魔司使。哀帝年间,朱温篡唐,洛阳驱魔司总署北迁,前往燕州,儿皇帝石敬瑭又将燕州割予契丹,驱魔司便从此留于北地,本司代代传承,如今是我接任司使之位。”
  项弦:“……”
  “所以,我才是当今世上的大驱魔师。”萧琨认真道。
  萧琨正要驾驭金龙飞离,项弦在大地上追了几步,喊道:“喂!哎!”
  萧琨迟疑片刻,回身望向那个小黑点,项弦回过神,喝道:“等等!我有话说!”
  龙停驻于数丈高处,两人遥遥对望,犹如隔着久远的光阴,命运的巨轮转动着,在这开天辟地的鸿威之下,山川、大地,与他们的身影俱显得无比渺小。
  无数似曾相识的回忆涌动着,诞生又消逝。
  两人一时无话,狂风吹过茫茫旷野,静默了足足半炷香时分,项弦只觉不知为何,有太多话想说,却又无从出口。
  项弦举头望月,只见今夜万里无云,银月如玉盘般高悬天际。
  “月亮这么漂亮,莫要辜负了良辰。”项弦笑了起来,说,“喝杯酒,聊聊天去?”
  萧琨正烦着,冷冷道:“不喝,滚!”
  话音落,金龙刷然破空而去,载着萧琨飞远了,余项弦独自站在道路正中。
  第5章 皇储
  黑色巨树下:
  “他们将在燕州分开,根据计划,将耶律雅里带回来。”
  “是,天子。”
  西夏,银川城。
  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死在路上的未证实传闻已在四个月前传至西夏境内。金国实控燕云十六州,南面又有宋在虎视眈眈。夏国上下顿时紧张起来,在边境增派大批兵马,以应对宋、金可能的突袭。
  谁也说不清,订立了海上之盟的宋、金二国,是否将接着灭辽之危,一鼓作气攻陷大夏,都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谣言甚嚣尘上。
  夏帝李乾顺则保持了一贯以来的镇定,马上派出特使,与金、宋二国缔结新的条约。夏国自建国起便被称作“四战之地”,既要面对吐蕃、回鹘的侵扰,又要与宋、辽两线作战,一手外交早已玩得炉火纯青。
  辽国覆灭,令神州大地再次走到了岔路口,稍有不慎,西夏便是亡国的命运。
  天已全黑,萧琨抵达贺兰山脚,收起龙玦,徒步走向山前村庄,改而搭乘村民的牛车自郊野入城。骑龙降落时,他必须距离皇宫甚远,别无他法,只因一月前,金龙在城郊之地显现,已令不少百姓亲眼目睹,更有人前去禀告夏帝李乾顺,声称“金龙天降,夏将大兴”。
  万一这“祥瑞”再一次被西夏君臣亲眼所见,想必将引起朝野震动,说不定西夏将派出军队前往中原参加混战,意图分一杯羹,届时又将引起成千上万的伤亡,远非他本意。
  北方大地深秋寥落,贺兰山顶的万古星空闪烁,银河横亘如瀑,无论人间是烽烟四起或太平盛世,星穹永远平静地照耀着每一个时代。
  天脉散发着绚丽的光辉,于夜空中流淌,无数在神州挣扎的生灵,死去后都将汇入这永恒的河流。
  与项弦分开之后,时间之神倏忽的话语便在他的内心深处不断回响。
  萧琨长叹一声,大辽就这样结束了么?自夏禹铸鼎定九州,数千年来无数王朝轮转,犹如大海上的白沫,转瞬即逝。他的同胞、他的族人们成为金的战俘与奴隶,在哀哭与痛苦中等待着死亡。
  来到城门外,漫长的旅途总算结束,萧琨为驱车人留下几个铜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下了牛车,在午夜时分走向宵禁的银川城。城内几星灯火,城门高处加强了戒备,他没有叩小门入城,而是跃过护城河,贴近城墙后以法术绘出一个通道,穿进城内。
  银川寂静无比,萧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犹如城内流浪者,小巷中不时传来乞丐的呻吟与畏寒的呼号。他走向正街,午夜时分,几所大宅的深处仍旧亮着灯。
  一处宏伟大宅上挂着写着“洪”的灯笼,萧琨来到后门处叩了两下铜环,等待片刻,正在他失去耐心要用法术穿墙而过时,侧旁拉开一个小窗,内里灯火照出,映着他的脸。
  “萧先生回来了?”门房说,“里边请。”
  后门打开,萧琨答道:“谢了。”
  他已不想再读这些人的心思,洪府上上下下,俱将他视作天大的麻烦,恨不得他们尽快识趣离开。
  这座府邸属于原辽国的一名洪姓盐商,其家族在中京、银川等地经营日久,盐贸生意横跨数国。在得到金国将大举入侵的消息后,这名唤洪承的富商便拖家带口,前往银川避难。而萧琨离开上京,来到银川时,便托庇于洪家,得到了落脚点。
  若只有他孤身一人,那么在何处都无妨。
  麻烦就在于……
  萧琨进了别院,心想着那孩子是否已入睡,自己离开多日,只不知明天太阳升起时,又是怎么一个光景。
  “撒鸾睡了?”萧琨进了别院。
  “是。”门外小厮见过萧琨施展法术,对他仍有几分尊敬,“萧大人这是从哪儿回来?要洗澡么?”
  “洗。送点酒来。”萧琨说,“随便什么果腹之物也行。”
  萧琨点了点头,瘫坐在别院厅堂的矮榻上,几名小厮入内为他烫酒,端来一盘叫不出名字的小点心,萧琨吃了些,隔间内洗澡水已备好了,他便径自去洗去一身尘土气,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里衣,披散着湿透的头发,才入内间去看他的被保护人。
  一名十三岁的少年蜷在床上,呼吸均匀,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睡着时却稍稍拧着眉头,犹如正做着一场不甚合心意的梦。
  萧琨坐在榻畔,伸出冰凉的手,稍稍拨了下他的头发,为他掖好被角,复又起身离开,回到厅堂内喝酒。
  “这几日里,殿下可曾离开过家门?”萧琨朝一名小厮问。
  “没有。”小厮稍显畏惧,萧琨一眼便察知了他心中所想。
  【不仅出过三次府邸,还与一名中年男子结伴。】
  萧琨灰蓝双目与那小厮对视,说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小厮心存畏惧,却不得不与萧琨直视。
  萧琨透过他的双目,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名中年人的身形,容貌则看不真切。
  是谁?萧琨心中充满疑惑,他们寄人篱下,何时走漏了风声?但既然出了一次门,又能平安回来,多半不是敌人。
  如此提防,只因萧琨所保护的这名少年,名唤耶律雅里,小名“撒鸾”,乃是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次子,辽帝生前所属意的皇储。
  金国攻陷上京时,萧琨尚在外执行任务,受萧家请求赶回皇宫,只救下了撒鸾,并带着他飞向西夏,保下了耶律家的最后一点骨血。
  尽管辽国大势已去,但这名少年依旧天真地以为,萧琨还在,他们就有复国的机会。萧琨不得不让他暂时托庇于洪家,于这半年中,踏上了为撒鸾寻找复国助力的道路。
  天已渐明,萧琨喝过少许酒,小厮们都散了,他也倚在厅堂榻上,半个身体悬在榻外,困得无以复加,很快入睡,做起了奇怪的梦。
  梦中,仅有一面之缘的项弦出现了,他们正身处茫茫大漠,背后犹如有千军万马,那是战死尸鬼的大军!
  黑潮犹如海啸般朝他们追来。
  萧琨只觉胸腹中气血翻涌,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随时要将他烧成灰烬。项弦背着他,于月光下,在平整的大漠上拖出一行足迹。
  “坚持住,”项弦也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狂风吹来,“你会好起来的,别放弃!”
  萧琨倚在项弦背上,眼里满是银光,项弦则摇摇晃晃,在大漠中朝地平线走去。
  “别再管我了,你走罢。”萧琨低声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在我身边的人便将遭遇不幸。”
  “别这么说。”项弦仿佛在安慰萧琨,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不是,萧琨。”
  项弦的胸膛处焕发出心灯那温柔的光,照亮了长夜,与天际的明月互相辉映,天上与大地上,出现了两团明亮的光,心灯的强光将追兵抵挡在了十里之外。
  “就算是,”项弦侧头说,“我也不在乎。”
  “果真不在乎么?”
  “对,不在乎……”
  他们身周,那团光变得愈发刺眼,照得萧琨已近乎睁不开双眼。
  冷水骤然泼在了脸上,令他蓦然一惊,天色已大亮,萧琨醒转。
  “你还知道回来!”撒鸾怒气冲冲,头发散乱,显然刚醒,朝萧琨喝道,“你去了哪里?”
  萧琨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被叫醒,脑子里不住嗡嗡地作响,以拳抵着自己额头,答道:“我去找寻你的亲人。”
  “先前说好的是三天!”撒鸾怒意已到极致,“这已多久了?你自己说!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眼里还有没有耶律氏了!!”
  “对不起。”萧琨忍着不适,勉强起来,说,“事出紧急,我又得到了大石将军的消息……”
  “你知道这些天里我是怎么过的吗?!”撒鸾旁若无人地朝萧琨大喊道,又把一侧的杯盘统统掀起,一股脑地摔在萧琨头上,吼道:“给我跪下!”
  萧琨身着黑色单衣长裤,按着矮榻坐起身,继而朝撒鸾单膝跪地。
  “有没有半点臣子的模样?”撒鸾不住喘气,气得直发抖。
  萧琨:“是我错了,撒鸾。我不该不告而别。”
  撒鸾:“你走罢,不用再回来了。”
  撒鸾转身入内,将珠帘摔得哗啦作响,萧琨则依旧单膝跪地,抹了把脸,渐渐清醒过来,方才他做了个梦,却是梦见了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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