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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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举荐我当驱魔司的正使?”萧琨又说,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反复很久了。
  项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出神地看着水面,说:“其实我直到现在,还并未获得智慧剑的承认。”
  萧琨心中一动,眉头微拧,注视项弦。
  “很烦啊。”项弦露出了少有的戾气,“我很怕,你知道么?我怕遇上天魔时,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死了也就算了,万一害得神州生灵涂炭,把事儿搞砸了,怎么办呢?”
  “莫要消遣我,”萧琨不明其意,说,“对战巴蛇时,你用的是什么?”
  “没有消遣你。”项弦解释道,“你觉得智慧剑很强,是也不是?但真实的神兵,远非如此,历代大护法武神持智慧剑时,俱能请圣无动尊降神,获得神力,且能驱使自如,斩妖除魔,不费吹灰之力。我呢?每次出剑时,都将失去神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乱砍乱杀一气。”
  萧琨回忆上一次项弦拔剑时的情景,点了点头。
  “为什么?”萧琨问。
  “我不知道。”项弦答道,“也许不动明王不认可我?只是令我暂时保管智慧剑,等待真正的有缘人来取?”
  “不可能,”萧琨想也不想便道,“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萧琨回忆起自己所闻,他确实在好几年前就听说过项弦了,虽未详其名,却知道南方有一名年轻的优秀驱魔师,拥有强大的实力,驱逐了不少妖怪。
  他想出言安慰项弦,却一向拙于言辞。
  “也许你心有旁骛,慢慢修行,就好了,”萧琨轻松地说,“既然选择了你,届时一定能驾驭智慧剑,不要担心。”
  项弦朝他笑了笑,又恢复了那无所谓的神态。
  “怎么说呢?就算能驾驭,我打心底也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项弦道。
  “不要这么想,”萧琨认真道,“自古大驱魔师为心灯执掌,大护法武神持有智慧剑,你看,我也一样没有心灯,是不是?我只有一身妖血与幽火,虽能斩除小妖,创伤魔族,但骨磷之光较之心灯,终究远远不及。”
  项弦一想也是。萧琨说:“况且我半人半妖,驱魔师们若得知,不会愿意听我号令,知道我身世之人,唯你与潮生而已。”
  项弦注视萧琨,表情似有话说。
  萧琨望向湖面五光十色的游船,说:“我始终相信,只要有守护重要之人的这份心,智慧剑也好,心灯也罢,有什么力量,没有什么力量,都不重要。我猜测圣无动尊仍有试炼予你。”
  “师父也曾猜测过,”项弦道,“什么样的试炼?”
  “我不知道。”萧琨说,“也许是前进之路上的难关与考验。放宽心,就算始终得不到承认,又怎么样呢?你仍然是你,不要被外物所束缚,不要被虚名所累,尽力而为就是了。”
  项弦原本神色黯然,听到这话时,忽然仿佛想开了,点了点头,答道:“你说得对。”
  萧琨突然明白了项弦的心情——他居然对自己有着奇特的依赖感?!作为大宋驱魔司的直接负责人,于外人眼中,项弦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然而只有他自己内心深处最清楚,充满了不自信。
  萧琨忽然笑了起来。
  项弦:“笑什么?”
  “没什么。”萧琨看穿项弦的内心所想,本打算告诉他“交给我罢,哥哥会保护你的”。但这话太暧昧了,显得很像项弦平素所言,而不是他会说的。
  项弦:“当下心灯若无主,我也许能获得心灯的青睐?”
  “不可能,”萧琨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他,“近乎不可能,过往的三千年中,心灯与智慧剑在同一人身上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你连智慧剑尚未能完全驾驭,不要贸然引心灯入体。”
  “你想获取心灯?”项弦问。
  心灯与智慧剑是世间克制魔的极强力法宝,心灯所到之处,魔气将被净化,智慧剑则斩除魔形,根除魔血。
  “若无意外,只能如此。”萧琨说,“最好的设想是,我得到心灯,你握有智慧剑,找到天魔宫,将魔王提前斩杀,不让天魔转世;同时消弭你大宋灭国的隐患。”
  项弦:“再找到你的少主,光复辽国。”
  萧琨:“嗯。”
  时近三更,城中灯火渐熄,等待子时焰火绽放。
  萧琨在黑暗里说:“是否光复,再说罢,只要撒鸾别死,就谢天谢地了。”
  项弦:“你觉得咱们能办到么?”
  “一定可以。”萧琨答道,“怎么,听起来像痴人说梦么?”
  项弦蓦然哈哈大笑,萧琨认真道:“你不相信?笑什么?”
  “我相信,”项弦马上答道,“我相信!”
  项弦伏在栏前,侧身,伸出一手,萧琨云淡风轻,正要与他击掌时,突然最后的灯火也随之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年夜正值朔月之夜,天空阴云密布,世间一片漆黑。
  “放焰火了!”项弦说,“回去找潮生?”
  “就在这儿看罢,”萧琨从桥栏前跃下,说,“不想走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项弦搭上萧琨的肩,说,“龙亭湖南岸的视野最好!”
  倏然间,一阵铃铛声响,声音短促却清晰,三波振动之后,又没了动静。
  萧琨与项弦的目光同时挪到了他腰畔木牌下坠着的铃铛上,彼此沉默,屏息以待。
  萧琨:“是它在响?”
  他们所站立之处再无他人,那短促的声音,确实是项弦的振魔铃所发出。
  “这是谁制造的法宝?”萧琨的酒已经彻底醒了,问道。
  “出自师父之手。”项弦知道萧琨想问什么,解下木牌,递到他手中,说,“已经用了五十年,兴许有点坏了。”
  “沈括大师的法宝,不可能这么容易坏。”萧琨环顾周遭,问,“它的监测范围有多远?”
  “按理说是无限远,”项弦道,“与魔气的浓重程度有关,但通常十里之外,魔气弱了,便不响了,更不容易察觉。”
  萧琨十分疑惑,跃上龙亭湖畔一座亭顶,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观察周遭,当魔气显现时,振魔铃就会振响,上次在成都驱魔司善于红面前,萧琨已经见过一次。
  “魔气隐没的时候,振魔铃也不会再发出声音,”项弦一头烦躁,说,“你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
  “以前在开封响过么?”
  “从来没有。”项弦说,“你也知道,这世上的魔很少。”
  “它不仅没有坏,”萧琨说,“还很灵敏,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咱们走去的方向……我去看看。”
  “哎!”项弦说,“等等,你会迷路,这里没有灯!”
  龙亭湖畔是官员与贵商们所住的朱门庭,俱是豪门大户,两条路之后,尽是黑暗里连成一片的飞檐与屋瓦。
  萧琨几步跃上飞檐,却察觉不到魔气的所在,短短一瞬,魔的踪迹便已隐去。
  项弦则几步追了上来,踏上一户人家,喊道:“萧琨!萧琨!”
  萧琨朝更高的地方跃去,到得一户三层高楼的房顶时,项弦又喊道:“别跑了,萧琨!真奴!”
  “真奴!萧真奴!”项弦在寂静的夜里大喊一声,萧琨顿时差点脚下打滑摔下去,这个名字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无人喊过了,令他心头一震。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萧琨回身,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项弦看过了自己的出生纸。
  萧琨停步,转身想揍他,黑夜里却只能看见项弦模糊的身影。
  项弦朝萧琨招手,萧琨便知项弦有了发现,从高处跃下。
  “这儿!”项弦说,“你胡跑什么?找得到魔气?”
  萧琨二话不说,快步来到项弦身边,项弦示意他看另一边。
  “哪儿?”萧琨疑惑道。
  “那儿,你看湖中心?”项弦自然而然地搭他肩,说,“别吭声。”
  萧琨定神望去,下一刻,项弦道:“三、二、一。”
  “当——”一声,钟楼惊天动地地敲响,吓了萧琨一跳,整座开封城瞬间醒了!
  接着是从全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霎时龙亭湖四周的树上燃起焰火,湖心处画舫中,烟花四处爆射,火树银花在那一刻苏醒。
  “哇啊啊啊——”潮生在明楼高台上被乌英纵叫醒,激动地望着天下第一城开封,年夜时分,焰火的光照耀天地,开封八大楼上,飞檐喷出旋转的光烬,犹如无数长龙在城内穿梭来去。
  等待在街头的百姓们纷纷点燃焰火,萧琨与项弦站在屋檐上,看着眼前的一幕。
  开封的年夜烟火从大地升起,犹如光幕般缓慢升上天空,所有能看见的地方全在发光,五彩缤纷的光照亮了一刻钟前还漆黑漫长的夜。
  项弦转身,在灿烂的焰火背景之下,亲热地搭着萧琨,随手给了他一拳。
  “萧大人!”项弦笑道,“今年还请多指教了!”
  萧琨既对开封之美叹为观止,亦对项弦此人叹为观止,他忍不住打量项弦,心道你这厮……幸而有诸多使命压着,诸多红尘俗物,你也看不上眼,否则以此脾性,若生作凡夫俗子,只不知世上有多少痴情男女,要与你托命相许。
  萧琨正色道:“老爷,来年也仰仗您照拂。”
  两人相视而笑,这绚烂焰火持续了足足一刻钟,方慢慢沉寂下去。
  “房顶上的可是项大人?”这家人终于察觉了,也兴许是先前不敢来打扰,管家匆匆到得天井内,毕恭毕敬道,“正天冷着,老爷请项大人赏脸,下来用点热糕。”
  “不了!”项弦说,“要务在身,叨扰,这就走了。”
  焰火熄灭后,项弦拉着萧琨回到大路上,萧琨问:“这是谁的家?”
  “蔡京,”项弦答道,“开封最大的豪宅。走,正使,容小的为您介绍一番,开年驱魔司的第一桩活儿就是……”
  萧琨:“?”
  “走水了——”有人喊道。
  焰火结束后,全城水车出动,龙亭湖畔正是火官驻地,马拉水车叮叮当当地上路,游人自觉避让,散向全城四面八方。
  “去救火。”项弦说,“走罢,先从城西开始,那儿穷苦百姓最多。”
  萧琨:“既然怕走水,皇室还带头放这么多焰火?!”
  城内满是弥散的硫磺烟幕,不少人开始咳嗽,远处火光四起,看上去犹如打仗了一般,凡事都要有代价。萧琨那双漂亮的眼睛被烟雾熏得已经不想睁开了。
  项弦说:“要不是怕没地方住,官家还想把万岁山一把火点了呢。”
  “走水了!走水了——”
  萧琨只得跟着项弦,前往城西。往年项弦都得四处奔走,既施法,又搬水,然而今年有了萧琨,萧琨独修水系法术,只要一刀顺劈,惊涛骇浪便铺天盖地倾出,解了火患之险。
  “哟呵——”项弦则站在一旁,事不干己般喝彩,“哥哥真是水神下凡!英姿飒爽!”
  项弦在旁拼命叫好,使唤他干活,简直令萧琨想转身,也送他一招顺劈。
  “走,下个地方。”项弦跃上水车后,与萧琨一同去往下个起火点。
  萧琨:“你不动手?!”
  项弦:“我修的火焰真术,不方便。”
  萧琨:“那往年里你怎么出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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