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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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郑庸说。
  萧琨没有多问关于郑庸在姑墨城中做了什么、如何蛊惑大维齐尔之事,毕竟那远非当务之急,回头再慢慢审他也来得及。
  “来,起来,”萧琨又走向坐在不远处的斛律光,说,“让我看看你的心灯。”
  潮生裹着毯子,正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喝水,他已与斛律光谈论过此事,奈何斛律光从未修行,对诸多内丹、法力、经脉等概念一窍不通,听得一头雾水。
  “除非在很急迫的状态,譬如说同伴或他自己有生命危险,否则他几乎没办法主动用心灯。”潮生说,“从坏处看,他的经脉是阻塞的,不能释放法力。”
  “从好处看呢?”萧琨将右手按在斛律光的后背上,斛律光站直了比萧琨还要高了些许,虽一问三不知,但身板挺直,容貌俊秀,不开口时竟是有着超凡脱俗的英俊少侠气质。
  “呃……从好处看,心灯至少没有落在敌人手中。”潮生说。
  萧琨朝斛律光的经脉中注入自己的法力,蓦然剧震,心灯顺着他的力量反弹回来,隐隐有了灼烧他的架势。萧琨吃过一次苦头,知道自己半妖之身极易遭到心灯与智慧剑的斩杀,便马上撤回。
  “能教么?”萧琨说,“让他发挥出心灯的一成功力,不,半成也好,毕竟我们稍后就要迎战魔将了。”
  郑庸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评估这一行人的整体实力。
  “我觉得不行。”潮生说。
  乌英纵说:“他连周天经脉灵气运转都不清楚,一身的武艺与功夫,全是天赋使然,没有正经修行过武学。潮生教了他运转气劲的修炼方式,须得慢慢地习惯,急不来。”
  萧琨观察乌英纵与潮生,敏锐地感觉到,他俩不再像先前般腻腻歪歪,说话时甚至不看对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眼下实在不是询问别人感情的时候,只得暂时先这样。
  萧琨叹了口气,斛律光的表情则十分不安,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能把它取出来么?”斛律光说,“在我身上实在太浪费了,交给你们才能帮上忙。”
  “不行,”潮生遗憾地说,“直到你死的那天,心灯才会离开。”
  乌英纵没有回答,只看着潮生安慰斛律光。
  萧琨相当无奈,却仍然怀着一丝可能的希望,问:“潮生,你确定吗?”
  “是的。”潮生答道,“心灯是魂魄力量,换句话说,心灯现在住在他的命魂里。”
  斛律光陷入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中,说:“我……实在不行的话……我……让我再见老爷一面后,我可以……”
  “你在想什么!”萧琨见斛律光一手按在断刀上,察觉不对,以幽瞳窥探他的内心——斛律光竟在犹豫着是否自杀,将心灯释放出来!
  乌英纵也震惊了,起身道:“斛律兄弟,你不要乱来。”
  潮生:“怎么啦?”
  若说萧琨先前内心充满戾气,甚至带着几分憎恨,愤怒于心灯竟抗拒他并灼烧了他,“为什么选了斛律光不选我?”的愤恨还存在着的话,当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斛律光的这个念头中,萧琨顿时明白了心灯之所以选他的原因。
  “对不起,”萧琨正视了局势,明白到自己必须说清楚,而后道,“是我的错,我与项弦,都有责任。”
  “不,”斛律光马上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斛律兄弟,若非你在最后关头出手,心灯便被敌人夺走了。”萧琨说,“你还救我脱离于险境,于情于理,我与项弦都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斛律光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感动。
  萧琨:“只是事出突然,我也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但今天我明白了,心灯选择你,乃是宿命注定,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结果。先前的冒犯,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斛律光的表情十分复杂,末了,点了点头。
  萧琨又说:“待救出项弦,咱们再慢慢地想办法,一定能教会你如何释放心灯的力量。”
  “我愿意帮你们的忙,”斛律光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断刀,说,“只要我帮得上。”
  “嗯。”萧琨复又坐下,思考着整件事的经过。片刻后他朝乌英纵说:“我记得你说,在这之前,他成功地释放出了心灯的威力。”
  “正是如此。”乌英纵将先前岩山顶端的战况朝萧琨详细说了。
  “你们被秦先生偷袭,”萧琨说,“最后反而净化了他。”
  乌英纵:“他的目标是潮生,开封一战后,潮生对他而言就非常重要。”
  虽然不知道“穆”两次意图带走潮生是为了什么,但一定与昆仑、仙实有关。
  潮生:“斛律哥哥在危急时,是能释放出心灯力量的,这种情况被称作‘燃神念’,但这种情况无法有意识地去控制。”
  萧琨知道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在千钧一发之际,都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犹如点燃自己的神志,当然,这么做对魂魄力量的损伤极重,有些人甚至收不住,当场就会死亡。
  而这过程既无法控制它何时发生,也无法持久,不能对其寄予太大的期望。
  与此同时,他却想到另一件事。
  “项弦使用智慧剑,也是在燃神念?”萧琨问。
  “对。”潮生说,“他也控制不住智慧剑,某种程度。但他是纯阳之体,又是持剑者,所以用剑时不会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统统烧掉,智慧剑只以燃烧他当时的力量为代价。记忆依存于魂魄中,所以当燃烧起来时……”
  萧琨:“他将失去意识!懂了!”
  潮生点头。
  持剑者控制不住智慧剑,守灯人释放不出心灯……萧琨现在只想用自己的头去撞石头,历朝历代,再没有比他更难的大驱魔师了。
  萧琨沉默片刻,又问潮生:“从现在开始,教斛律兄弟修行,到他简单地释放出心灯之光打击魔人,潮生,你觉得需要多久?”
  “这个……”潮生无法判断,说,“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认真地修行过。”
  潮生自从被带回白玉宫后,就未曾完整地学习过仙术与施法,这一路上他的法术也乱七八糟,全靠自己神州仙实的先天禀赋在施法。
  潮生望向乌英纵,乌英纵虽本能地排斥斛律光,却明白到他秉性善良正直,与潮生的关系,纯属是自己想多了,给自己找不快,方才听他要自尽,反而生出几分愧疚。
  乌英纵:“萧大人您自己学过法术,从真气修炼运转周天,到第一次打出指间火,用了多久?”
  “一年。”萧琨一手覆额,近乎绝望。
  “但这是心灯啊,”潮生安慰道,“应当不会这么久。”
  乌英纵:“萧大人是天才,寻常修行者须得以十年为限,不会有比萧大人更短的时间。老爷的师父沈括大人说过,指间火,是运转灵力的初次见证,学会灵力运用后,就会快上许多,风术、流水术……直至再过数年,遇见第一个瓶颈。”
  “你倒是学了不少沈大师的真传。”萧琨整理思绪,说道,“先暂时这样罢,待救出你们老爷后再慢慢地商量,咱们得出发了。”
  “是大家的老爷。”潮生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萧琨忽觉得自己不停地在说项弦,这一路上已经说了无数次,实在太焦虑了。
  “放心,”潮生说,“我有山河社稷图,别怕他们。”
  萧琨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觉得自己也许要修正先前的态度,他总认为大家都需要他与项弦的保护,先前才仅两人结伴,前往克孜尔峡谷。眼下的处境证明了,无论是谁,都得相信同伴,只有大家一同奋战,才有抵抗敌人的力量。
  库车峡谷内狂风呼啸,天山北面的强大气流贯穿了整道峡谷,涌向山的另一面。山顶则有无数水汽袭来,形成云瀑从高空流淌而下。
  又要下雨了,萧琨看了眼天色。
  山谷内涌出奇异的雾气,重重坠落,随着一道闷雷在云层中滚过,世间仿佛变了模样,下一刻,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
  “在哪里?”萧琨问道。
  郑庸化作一团黑气,离开大路,笔直地飞向山林深处。
  “等会儿!”斛律光大声道。
  “怎么了?”萧琨转身道。
  郑庸一离开,乌英纵顿时紧张。毕竟谁也说不清郑庸是在借机逃跑,还是真的在为他们领路,偏偏斛律光在此刻让他们停步。
  萧琨摆手示意无妨,让斛律光说。
  雨越下越大,大家都被淋得湿透,斛律光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片刻后突然说:“有人在包围咱们,从西、南、东三个方向。”
  萧琨:“我明白了,继续。”
  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地渊神宫就在库车峡谷的最深处,他们现在的举动无异于来到对方家门口挑衅。
  “越来越近了。”斛律光趴在地面听远方的声音,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在雨里大声道。
  “走!”萧琨当机立断,只要抵达坟场,就有与刘先生一战的资格。
  与此同时,刘先生已在峡谷外集结了两万黑压压的骑兵,在雨水中包围了天山山脚的万葬坟场,大军鸦雀无声,俱是身穿铠甲的战死尸鬼。
  旋即,他手握横笛,指向前方,只做了一个动作。
  所有骑兵朝向坟场,展开冲锋。
  大地震荡,马蹄声形成有节奏的闷响,犹如地面的鼓点,虽距离他们仍在数里开外,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暴雷再一次响起,萧琨将马匹催到最高速,冲向郑庸所指引的方向。
  他们来到一处平原外,郑庸化身的黑气显形,悬浮于平原正中央。那里有着无数风化的石碑,一眼望不到头,蔓延向天山的山脚,正中立着一方巨碑,在那久远的岁月里,碑文已斑驳不清,近乎碎裂。
  巨猿抹了把脸上的水,转身备战,所有人已浑身湿透,萧琨的武袍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头发淌下。他走向那广阔坟场的中央石碑,正如父亲所言,这里埋葬着诸多曾经死在西域的中原将士。
  从汉时远征天山伊始,一代又一代的士兵背井离乡,拿起武器,来到南疆。谁也说不清这一墓场于何时而建,兴许一名来自长安的孟姜在丝绸之路上洒满了血泪,追寻丈夫直到这个偏僻的角落,在天山山脚下立起了第一座墓碑。
  越来越多的战死之人被送到此地,围绕着汉时的第一代战死者不断扩建。到魏晋之时,再到前唐,增派向西域的大军数量已达历代顶峰,这样的坟地在天山山脚随处可见。
  风雨飘摇,时光犹如凝固,墓碑上的名字早已被风沙温柔地抚平。一道闪电掠过天际,照亮了大地上犹如漫天繁星般数不清的墓碑。
  那道电光照亮了石碑,碑上只有模糊的两行字——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他们来了!”斛律光回头道。
  暴雨中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犹如海潮般朝他们涌来。萧琨当即再不犹豫,站在碑前,沉声道:“战死尸鬼第六任持鼓者萧琨,承旱魃之力,在此唤醒沉睡此处的袍泽!”
  坟场内毫无变化,巨猿朝向战死尸鬼大军的来处,已做好迎敌准备。潮生屏息,手中出现了山河社稷图,准备随时释放法力。
  暴雨声,雷鸣声,冲锋之际大军的震荡,已再听不到任何声响,四人转身,面朝刘先生的千军万马。
  在这堪比轰雷的世界中,“咚”的一声传来,萧琨手中,那支陈旧的拨浪鼓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所有人的心脏都突地随之一跳。
  景翩歌之声仍在回荡:
  “狰鼓能让禁军卫士醒来,呼唤他们再一次投入战场……
  “刘先生手中,则有另一件宝物‘大司命笛’,笛声能转变死尸为魃,亦将形成音域,控制同袍作战。
  “大司命笛与狰鼓,乃是自远古便流传下的、争夺军队控制权的法宝。大司命笛为君王所持,狰鼓为将领之倚仗,犹如两半虎符,合一时将号令所有鬼族,分开时则彼此牵制。
  “归根到底,大司命笛仍凌驾于狰鼓之上,刘先生乃魔族,全力以赴,以其力量,我仍逊一筹。
  “但刘先生控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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