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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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令项弦不禁想起以前在故乡听过的一个说法,叫“全天下的人都欠他钱”,面前这厮给他的感觉,就是极其标准而确切的,长着一张“全天下人欠了他钱”的脸。虽然这人俊秀貌美,但他身上带着一股野性,作猎人打扮,看上去就很欠揍。
  确切地说,英俊得欠揍,与潮生那生机蓬勃、斛律光的异域风情完全不同。
  “我叫牧青山,”青年懒懒道,“唤我作青山就行。先前在大明宫,与今日的两次救我性命,谢了。”
  说着,牧青山就连道谢也十分不乐意,朝萧琨与项弦不情不愿地行礼,以一手覆额前,再放开,也朝斛律光做了个相似的手势。
  “我没有救你,”斛律光澄清道,“不用谢我。”
  萧琨凝视牧青山,半晌不语。
  “喂!”项弦以手肘动了动他。
  萧琨蓦然回神,说:“咱们从前见过?”
  牧青山的眼神是飘忽的,仿佛没人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哪怕坐在他们对面,精神亦十分不集中,根本看不出是否在听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没有罢。”牧青山答道。
  项弦端详牧青山片刻,说:“你居然不姓陆。”
  “什么规矩,鹿的化身就要姓陆?”牧青山皱眉答道。
  项弦:“你多大了?”
  “二十。”牧青山说。
  “他比潮生大几岁,”项弦朝萧琨说,“但看模样他俩差不了多少。”
  牧青山确实一脸稚气,较之温柔开朗的潮生,牧青山更有种一脸厌世的少年感。这种少年郎,项弦在越地见得多了,平时带着把剑,厌天厌地,什么都烦,对自我都显得厌烦,随时一副想跳江或是抹脖子的表情。
  牧青山若换上汴京贵公子的衣装,便是名充满厌世感的纨绔子弟,这种人平日里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吃过见过,对活着也没什么念想,是以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你红尘家中,一定非富即贵。”项弦点评道。
  “错。”牧青山冷淡地说,“我出生在关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户人家,父母还都死了。”
  萧琨简直不想听项弦的插科打诨,每次重要时候,他尽在东拉西扯。
  “哪一位是大驱魔师?”牧青山掏掏耳朵,问道。
  萧琨答道:“我。但上一次我们与你分别,在克孜尔之行中,我没能得到心灯,想必是天意。”
  牧青山一脸无聊,又望向身边的斛律光。
  斛律光迟疑不语,萧琨说:“是的,斛律兄弟得到了心灯。”
  牧青山抬起手,放在了斛律光的额前,发出微光,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潮生回来了,看见牧青山的人形态,笑道:“哇!你……”
  牧青山答道:“长得很好看,嗯,我也觉得。”
  “呃。”潮生意识到自己有点热情,他必须很小心乌英纵的反应,于是先观察乌英纵脸色。
  乌英纵经历了上次的事,倒是对牧青山没有太多敌意,打量过牧青山一轮,注意力便又回到潮生身上,服侍他坐下,为他准备奶茶。
  “我可以为他看看伤势么?”潮生问乌英纵。
  “当然。”乌英纵脸红了,毕竟大伙儿都在场,潮生这么一问,无异于告诉了众人,他是个醋坛子。
  牧青山不解道:“你为什么要问他?”
  潮生:“因为他会吃醋。”
  项弦登时爆笑:“你从哪儿学的这词?”
  乌英纵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不吃醋。”
  乌英纵低着头,给众人上茶,斛律光忙接手道:“我来,我来!”这下乌英纵更尴尬了,两手不知道往哪儿搁,只得放在膝前。
  潮生笑吟吟地在乌英纵大手手背上摸了几下,才去察看牧青山伤势。
  萧琨与项弦实在忍不住,瞥向乌英纵,一时间大伙儿都尴尬得不行。
  很快,确认牧青山已基本伤愈后,潮生就回到了乌英纵身畔。
  室内安静了,唯独火盆中柴炭发出轻微声响。
  牧青山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细说,就是懒得开口,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最后项弦道:“上次分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们的?”
  “懒得说了。”牧青山显然很不耐烦,外加那张厌世脸,与潮生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说,“算了,总得交代,你们自己看罢。”
  说毕,牧青山抬手,在身前横抹而过,陌生景象顿时扑面而来,所有人被同时拉进了一个宏大的梦境中!
  潮生:“这是哪儿?你的梦吗?”
  “嗯,我的故乡,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牧青山的声音随着天地间辽阔之景展开,连绵的阴山高耸入云,大地上满是牧场,河流横过。
  进入梦境后,牧青山的声音稍稍变得正常:“族中曾有古老的预言与传说,诸星交汇的暗夜中,西去的白鹿将回到中原,在羌人部落内再次转生。”
  过往的记忆犹如画卷展开,草场上是一名孩童,裹着布袍,手中持牧羊节杖。
  “所以你继承了白鹿之力吗?”潮生环顾天穹与广袤的草场,有着“天似穹庐,笼罩四野”的真实感受。
  “对。”牧青山的声音在梦境中答道,“苍狼与白鹿,是守护海拉尔的神明,我们的转生不像昆仑,没有晖轮,无法保留前世的七情六欲,换句话说,每一代白鹿,都是新的白鹿。
  “作为白鹿诞生以后,关于神州大地的古老知识,将在我的血脉中逐渐苏醒,我得知了有关天魔、魔种,以及如何运用自己梦境之力的技巧……”
  “但很快,”牧青山说,“‘魔’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而故乡的浩劫,亦随之到来……”
  景象陡然变了,敕勒川下的村庄陷入火海,黑翼大鹏呼啸而过。
  牧青山在梦境中现身,牵着潮生的手,穿过炼狱般的村落。
  潮生万万未料会突然出现这等景象,无数凡人在火海中挣扎,而焦黑的尸体在村落外翻滚,坠入河中。
  “那年以我的力量,”牧青山再以手掌一抹,梦境尽数消失,“难以与黑翼大鹏为敌。”
  萧琨:“后来呢?”
  牧青山:“苍狼来了。”
  所有人:“什么?”
  牧青山实在很不耐烦,略大了点声:“苍狼找到被毁去的村庄,救走了我。”
  离开梦境后,牧青山那梦游一般的表情又出现了。
  项弦欲言又止,显然想问苍狼在何处,奈何还找不到与牧青山对话的合适方法,只得先不多问。
  斛律光好奇道:“苍狼是妖怪吗?”
  牧青山稍耐心少许,答道:“是。但本代的苍狼,与历代都有所不同,苍狼与鞑靼部落同居同行,当了鞑靼人的守护神。它守护鞑靼,帮助他们征战。”
  “匈奴、突厥、契丹、鞑靼四族,”萧琨朝项弦解释道,“都曾奉狼为神。”
  项弦点头不语。
  “我不喜欢进行无谓的杀戮,没有帮着苍狼打仗。”牧青山一脸无聊地说,“不久后我走了,四处找黑翼大鹏的下落,最后打败了它。”
  萧琨点了点头,大致拼凑起了事情的经过——牧青山几次已找到黑翼大鹏,却都功亏一篑。最后他成功了,魔族的魔核犹如妖族的内丹,一旦被击碎,须得经年累月才能重修,不会再出来祸害苍生了。
  “黑翼大鹏鸟与魔王又是什么关系?”项弦眉头深锁,问。
  “不知道,”牧青山答道,“当坐骑罢,我猜的。”
  “啊?”潮生道,“谁当谁的坐骑?”
  牧青山一脸无奈,说:“当然是黑翼大鹏当魔王的坐骑,难不成它还想骑魔王么?”
  “嗯。”项弦想了想,说,“但以黑翼大鹏本性,它不会允许穆天子凌驾于它之上,于是被魔气侵染以后,它四处逃窜,及至在长安地底……”
  “对。”牧青山说,“能别再车轱辘般地说这件事了么?”
  至此,大伙儿已完全理清头绪。
  潮生:“你居然能抵挡黑翼大鹏的吞噬,真厉害!”
  牧青山想了想,从脖子处扯出暗色红绳,上面系着一枚古钱。
  “因为我爹娘留给我的遗物上,”牧青山说,“寄托了死去亲人的思念,也正因如此,我始终没有在仇恨的驱使下入魔。”
  众人点头。
  潮生:“最后你击败了它,为故乡的人报了仇。”
  “也许罢。”牧青山说,“它想必找了个地方自己安静地去死了,内丹破碎,它无法再吸纳天地间的戾气,只会慢慢散去所有修为。”
  “你怎么不一箭彻底除掉它?”项弦说。
  “完全打爆它的内丹,”牧青山说,“它积攒了几百年的戾气会全部释放出来,天地脉难以承受,就怕引发更多的变数。让它这么死去,缓慢释出戾气更平稳,何况我当时也没力气了。”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片刻后,萧琨开口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有智慧剑在手,又找到了心灯,目标要净化天魔,寻找他的下落。”
  “我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牧青山依旧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虽然睁着眼,目光却是涣散的,令人总忍不住怀疑,他有没有在听。
  萧琨吃过许多闭门羹,丝毫不介意,又道:“说来惭愧。当下仍一头雾水,只找到了些许线索。”
  萧琨将他们一路上发生的事,朝牧青山详细解释,所有人都怀疑地看着牧青山,怀疑他是不是睁眼睡着了。
  幸而细微的动作提醒了他们,牧青山在听,没有睡着,因为他喝水了,而且只喝清水,不碰肉类与奶茶。
  “我想,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萧琨说,“都是击败魔王,避免他转生为天魔。”
  牧青山没有回答,项弦知道萧琨起了招揽之心,无论白鹿实力如何,他能净化黑翼大鹏,想必非常强悍,多一名伙伴入队,之后的战斗中就有了生力军。
  “你对穆天子与天魔,知道多少?”项弦又问,他生怕牧青山过不得一会儿,又走了,必须先问清楚情报。
  牧青山只是“唔”了一声。
  萧琨正寻思要如何与牧青山套套近乎,顺着他的脾气说话,以招揽这名高手。
  牧青山在安静了一会儿后主动答:“我不知道,我所知所闻,无非来自转生时,前世留给我的一些知识,我甚至不识字,也不知红尘中人情世故。”
  项弦完全未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牧青山揉揉鼻子,说:“我从小到大,以放羊为生,故乡被烧毁后,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黑翼大鹏,为家人复仇,如今已结束了。我以为自己得与它同归于尽,才飞来昆仑,一半是碰运气,另一半念头,只想找个不受打扰的、可以好好死去的地方。”
  萧琨道:“没有结束,青山。穆天子仍在,若不彻底除掉他,不知又有多少村落会遭遇你故乡的命运。”
  牧青山注视杯中清水,一脸烦躁地出了口气。
  潮生说:“我们正要回往白玉宫,你愿意与我们同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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