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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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项弦眯起眼,笑着假装松弦,又转过去,放箭,一箭钉上草靶。
  “啪!啪!”离开射箭摊后,项弦还不住做拉弓的动作,朝着萧琨,不停地攻击他。
  萧琨把他摁在湖畔,让他坐在湖边堤石前,自己则去市集的摊上买来糯米果子与茶。两人坐在一棵柳树下,项弦已脱了靴袜,两脚浸在湖水中,看萧琨剥开包着果子的青叶。
  “吃不吃?”萧琨问。
  “你喂我我就吃。”项弦视线转到萧琨脸上,萧琨脸上依旧带着红晕,剥开后本想塞他满嘴,却改了主意,温和地喂给他。
  项弦显然很受用,喝过少许茶,又侧过身,在萧琨怀中躺了下来,萧琨倚在柳树后,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你还没告诉我呢。”萧琨忽道。
  项弦闭着双眼:“告诉你?”
  萧琨:“凤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该说点什么?”
  项弦:“我说了啊。”
  “你没有说。”萧琨望向被和风吹起波纹的湖面。
  项弦:“就是你想的那般。”
  这话一出,萧琨又觉得耳根发热,从昨夜起,他就觉得自己像生病了,心跳极快,整个人处于难言的紧张与亢奋之中,犹如半睡半醒,身体虚浮而落不到实处。
  “怎么样?”萧琨又道。
  萧琨心里想着:所以咱们现在是什么呢?恋人?挚友?哪一家的挚友会抱着亲嘴?
  项弦不答,修长干净的手指顺着萧琨的手背摸去,摸到他腕上的红绳手链,轻轻扯了下,意思很明显。
  萧琨正要抽开手,项弦却与他手指交扣互相握着,萧琨的心跳再一次加速,怀中的项弦也感觉到了。
  “我做了一个梦,”项弦说,“那一夜,在昆仑山,白鹿唤醒了不少上辈子的回忆。”
  “嗯。”萧琨说,“你梦见了什么?梦里有我么?”
  项弦睁开双眼,说:“上一世咱们就是这样的,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是么?”萧琨说,“你莫要骗我,我这人什么都容易当真。”
  “所以倏忽才会说出第三个预言罢。”项弦说。
  “你还是没有说。”萧琨近乎执拗地要项弦把那句话说出口。
  “你不也没说?”项弦带着笑意,注视萧琨的双眼。
  “我说了。”
  “不,你没有。”项弦重申道,“想听我的那个梦吗?”
  萧琨与项弦十指交错握着,萧琨的手心出了少许汗,每当与项弦处于如此亲密的状态下,他便觉得紧张又忧虑,只想稍稍分开,仿佛回到某个安全距离,才能让他恢复真正的自我。
  “我梦见,你把一件宝物送给了我。”项弦的手指摩挲萧琨手背,每一次肌肤相触,暧昧的触感都令萧琨为之震颤,那震颤透过他的指端至指根,再到手背,沿着手臂的经脉血管,此起彼伏地传向他的胸膛。
  仿佛他朝项弦彻底敞开,而项弦正在抚摸他剧烈搏动的、毫无保护的心。
  “我没有什么值得送你,我有的,你想必都看不上。”萧琨几次按住项弦的手,不想再被他这么摩挲下去,却拿他全无办法,萧琨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发着抖,语速加快许多,“你有太多的东西,可我……只有这颗心。”
  “是的,”项弦嘴角带着笑意,说,“那是你的内丹,你将内丹放进我的胸膛中,让我好好地活下去。现在一切重来了,你还会这样做吗?”
  萧琨明白了方才项弦用弓箭指着自己胸膛的用意,说:“会罢。你想我怎么做?”
  被刘先生抓走时,毫无征兆便浮现出的那个奇特的梦,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诸多喊声、风声,仿佛仍在耳畔,天魔宫解体,所有人从浮空岛上坠落。
  “萧琨——!”项弦在狂风里大喊。
  “我抓住你了。”萧琨有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浮空岛崩碎,巨大的金轮瓦解,拖着闪烁的金光飞射向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
  “项弦。”萧琨抱着项弦,金龙载着他们飞出浮空岛,在滚滚金云中飞往大地的尽头。
  “你……你受伤了。”项弦难以置信,看着萧琨的胸膛,那里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本应是心脏所在之处!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萧琨抱着项弦,低声在他耳畔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伏在了项弦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全身,项弦的胸膛中,那原本属于萧琨的心脏猛烈搏动。
  “带着它,回到最初的源头去……”萧琨最后说道,“结束……这一切,然后你……一定要……忘了我,答应我……不要再想起。”
  西湖岸畔,项弦睁开双眼,专心地打量萧琨面容,萧琨显得有点伤感。
  “老实说罢。”项弦放开萧琨的手,坐起,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他的衣物,萧琨马上面红耳赤,整理武裤,抱起一膝。项弦笑了起来,只看着湖面出神。
  “我……先前一直有点下不了决心。”项弦望着湖面,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该将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还是相好的,唔……恋人。”
  萧琨:“!”
  萧琨万万没想到项弦会如此直白,当即显得慌张起来,看在项弦眼里,这紧张感却令他心情荡漾,项弦竟一时忘了该说点什么。
  “旁人眼里,你是我上司。”项弦好半晌才整理了心情,认真道,“咱俩从认识那天起,心里都很清楚,没有上司下级之分,是好兄弟。”
  项弦也很纠结,他喜欢萧琨,这毋庸置疑,今日他想清楚了自己的所有感受,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相处中,他总希望与萧琨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昨夜那个吻让他彻底明白,这不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感受么?这不就是爱么?
  萧琨没有回答,项弦看他眼神,就知道萧琨在紧张,虽然他手握森罗万象神兵,又是天下驱魔师之首,内心深处却依旧是那个充满了不安全感的小孩儿。
  他害怕失去,从小到大,未曾得到过片刻的温暖,未能得到过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爱。而在他们遇见后,萧琨自然便深陷其中,抓紧了项弦,又担心被他讨厌,更害怕为他带来厄运与不幸。
  每一次他们或是意见相左,或是立场相悖后,萧琨为了不失去他,总在不停反省,最后低声下气,主动找他说和。
  “所以呢?”萧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过了那道界,”项弦说,“就怕再也回不去,到时连朋友也当不成,就太难受了。”
  “你说得对。”萧琨没有直视项弦双目,与他一同看着湖水。
  “你是怎么想的?”项弦问萧琨。
  萧琨的心绪完全平静了,他望着西湖,说:“我说我并未想过太多,你信吗?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喜欢人的感觉。最开始我甚至没发现,我离不开你这件事。”
  萧琨是个不善于说出自己感受的人,要他朝着喜欢的人剖析自己的内心,简直就是拿他来处刑。而他们之间的情感表达,往往也以项弦恶作剧式的行为,萧琨佯装发怒而混过去。
  但这一次他不想逃避,他必须把话说清楚,因为他们已经快没有时间了,离开杭州,回到开封后,就要去面对堵在前路上的重重难题。
  他的用词很谨慎,没有武断地说“爱”,而是“离不开”。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萧琨说,“我不知道,兴许在我们离开玄岳山,分道扬镳后,又在成都重逢时的那一刻罢。当时我想的是,能再见到你,这真是太好了。”
  项弦没有回答,注视湖水中的鱼。
  “后来在沙州,你让我教你跳胡旋,记得吗?”萧琨说,“你的眼睛、鼻子很漂亮,看步时,认真地低着头,远处的灯火照在你侧脸上时,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项弦本以为萧琨会说那些他们一起经历的、生离死别的瞬间,万万没想到他的情之所起,竟是诸多与生死无关的细节,那些连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小事。
  “还有一次,”萧琨简直难为情到了极点,但他依旧努力地表达着,“在博湖畔宿营那日,你在做咱俩的应声虫,嵌蜻蜓双眼时,几次按不上去,让我帮你的忙……”
  项弦:“我完全忘了。”
  “咱俩凑在一处,”萧琨说,“我有种……忍不住想亲你的冲动。”
  项弦伸手搭着萧琨的肩,想将他扳过来,萧琨却以手掌一挡,认真道:“我说完了,就是这样。”
  项弦知道萧琨不想在彼此心意未明确前,不清不楚地处着。
  “我发现你有点像阿黄,”萧琨想起一事,忽又道,“那天高太尉家的鹦鹉,喂给阿黄松仁时,我便觉得像极了咱俩。”
  项弦听到这么一句,哈哈大笑起来。
  “我爱你,萧琨。”项弦脸上带着红晕,蓦然道。
  萧琨:“!!!”
  “我也说不出来什么时候开始。”项弦正色道,“我这人就是这般,师父也常说我没正形。发现喜欢你后,我……我就感觉,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对我而言,嗯,是的,是不一样的。但我总以为,你只是将我当兄弟处着。”
  萧琨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萧琨说,“我……我以为自己已经……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不知道?”
  “你这人就是这样啊。”项弦避开萧琨的目光,面红耳赤,“算了,别说了,太难为情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但此刻心情较之先前,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我才把它给你。”项弦手指轻轻触碰萧琨腕上红绳。
  萧琨马上翻过手掌,与他再一次十指相扣。
  “这种手绳只在社日上卖,”项弦解释道,“结契时必须用它,只要戴上,就是契兄弟了,和夫妻一般,可以做所有的事,甚至……反正不管什么,都天经地义。我没细说是因为你不知道,怕你接受不了。”
  萧琨竟是不敢再看项弦。
  “我明白了。”萧琨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低着头,眼睛盯着项弦的脚踝,不敢抬头看他。
  项弦的手搭在萧琨肩上,与他对视一眼,紧接着,两人凑近了少许。
  “去灵隐寺烧香罢。”萧琨已难为情到了极致,他们背后就是集市,人来人往,午后时分,让他当众与项弦抱着,像昨夜一般一个将另一个按在大庭广众下亲热,不如把他扔进西湖里去算了。
  “我还没说完呢。”项弦却正色道。
  萧琨站起身,看着项弦。
  项弦说:“你觉得我到处留情,我改就是了。”
  萧琨当然知道项弦并非真的到处留情,时常这么说说,只因彼此心意尚未确定,何况项弦从未与除了他之外的人真正调过什么情。萧琨见他讨人喜欢,不免吃干醋。
  项弦边穿靴子,边说:“这样罢,我指西湖水起誓。”
  刚说完,项弦又恢复了往常模样,萧琨简直无言以对。
  “你这是发誓的态度吗?”萧琨说,“你是怎么做到,边穿靴子边说出这话来的?”
  项弦却一本正经,抬头说:“凤儿对我的好哥哥,一心一意,今生今……不,生生世世,除非西湖水干,否则我们再也不分离。”
  听到这话时,萧琨就像被带进了会稽的夏日,蝉鸣声声,树影飞舞,盛夏之中,一个小孩儿对另一个小孩儿认真、严肃地说:“凤儿一心一意,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分离。”
  就像他们能对自己的一生做主似的。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也如此不知人生艰难——在说出这句话时,丝毫未想过,未来将会有多少险阻与荆棘,等着分开那些发誓将相伴一生的两个人。
  即便如此,儿时的话语依旧在命运的面前,涌现出了近乎无限的力量。
  “好。”萧琨眼眶发红,说道,“哥哥发誓,这辈子,也一心一意地对你。”
  项弦笑了起来,依旧露出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起身来搭萧琨的肩;萧琨却改而与他牵手,牵着他,与他穿过市集,往灵隐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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