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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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让这一切发生?”萧琨道,“完颜宗翰若打到开封,你要以烈焰真魂火烧大军?还是祭起智慧剑,召唤不动明王,在城外朝凡人大开杀戒?”
  项弦知道客人走后,少不得要被萧琨教训,只得假装没听见。
  “我问你话。”萧琨感觉到项弦的念头非常危险,驱魔司自从成立以来,就恪守着不干涉人间争斗的原则,否则诸多驱魔师大开杀戒,屠杀凡人,又要如何收场?
  “修行者若不能严格约束自己……”萧琨说。
  “好啦,我知道啦……”项弦说,“别说了!”
  萧琨却不容他混过去,认真道:“你想象一下,两国交战,双方培养的驱魔师们纷纷上阵,以法术搅得天翻地覆,制造天灾,将死亡放大千倍万倍,人间将会是什么模样?”
  “敌人这不是没来么?”项弦叫苦道。
  萧琨:“若非历代大驱魔师严守戒条,迟早有一天,中原王朝的大战,将变得无法收拾。”
  事实上在赵匡胤再次一统中原以前的唐末时期,已隐隐有了各国培养能人异士,以法术对轰的征兆,只是最终各地驱魔师们终于放下分歧,让一切回到正道上。
  项弦坐在廊下,不发一语,似在生气。萧琨教训完他后,忽又觉把话说重了,生怕他恼自己。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项弦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萧琨才觉得这事儿过去了。
  “该吃饭了。”萧琨说。
  吃饭当真是件麻烦事,刚吃过没多久,一会儿又得吃,可见乌英纵安排诸多人一天三顿,得有多费神。
  “才吃过。”项弦还在郁闷,说,“午饭不吃了,以后改吃两顿罢,省点麻烦。”
  “只吃两顿没力气。”萧琨站起,去预备餐食。
  项弦背对厅内,取来那雷击木所制古琴,拨弄几声,弹了起来。曲调较之曾经,又有所不同,洋洋洒洒,颇有山河气象,片刻后琴声一转,诸多破音轮番崩裂,如凤凰浴火重生,琴音升腾而起,映着夕阳西下的天幕。
  傍晚时,半面天空尽是火烧云,与那壮阔大气的琴声相映,犹如包罗万象。浩瀚浮生与光阴中,人的灵魂显得无比渺小,似一叶扁舟,在大海上载浮载沉。
  项弦自幼习琴、弈之道,得沈括真传,精通奏乐,平日里在萧琨面前弹奏,俱不过随意玩玩,但到了今天,心绪感慨良多之时,竟窥破乐理天道,奏出了毕生巅峰之曲。
  萧琨看着项弦的背影,只叹天地苍茫,世间竟有此绝艺。
  最终项弦将弦一抹,收曲。
  “什么曲子?”萧琨道,“第一次听闻。”
  “定海浮生曲。”项弦丝毫不介意先前被他训了一顿,对着萧琨,恢复原本的笑意,说,“秦晋留下来的古谱,家传的,想学么?”
  萧琨也学过很长时间的弹琴,且在他自小读书时,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听过定海浮生曲后,竟是能复奏,只是此曲极难,须用诸多古时指法技巧。项弦在一旁教他,说:“许多地方你得练,用巧劲,不能硬弹。”
  萧琨答道:“我这人向来喜欢硬弹。”
  碰上太难的地方,萧琨便催动灵力,以力破巧,乃至定海浮生曲中多了几分铿锵之意。项弦笑了起来,去取来玉笛,在旁与萧琨伴和。
  萧琨指法虽涩,但笛、琴一起,便有了万千气象、光阴瞬息之意,直到金红色的夕阳沉下群山,天幕化作一片绛紫。
  “明天兴许要下雨。”萧琨停了弹奏,说道。
  “嗯。”项弦想起大宋的内忧外患,心情复又变得沉重起来。
  “去吃宋嫂金鸡?”萧琨又问。
  项弦实在提不起劲,眉头依旧深锁,末了,点了点头,起身时萧琨又道:“凤儿?”
  项弦被叫到小名,心中一动,眼睛瞥来瞥去,落在萧琨身上,又恢复了几分笑意,扬眉示意他说。
  “你在想什么?”萧琨问道。
  他觉得自己必须打消项弦的念头,除非敌方也有妖怪,否则无论金国如何攻城略地,他们都不应出手。
  项弦却想起另一件事,当即说道:“哥哥!帮我!”说着就开始宽衣解带。
  萧琨现在只想拳脚齐下,揍死项弦。
  “今天刚玩到一半,就被赵构打断了。”项弦说。
  “我要你想清楚,”萧琨按住项弦来解自己衣物的一手,说,“宋金两国相战,你会出手么?”
  项弦叹了口气。
  虽然道理他们都懂,但项弦又怎能做到,坐视不管?
  项弦认真道:“驱魔司不可涉入人间王朝更替、凡人战争,这是从小师父就再三耳提面命的。”
  萧琨:“是,你心里明白,答应我,守住你的本心。”
  项弦避开萧琨的视线,落寞点头。
  萧琨道:“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项弦在傍晚的微光中注视萧琨的脸,没有接话,忽道:“哥哥,你当真好看,凤儿这辈子定会一心一意地待你。”
  萧琨听到这话时只想摁他亲他,项弦迎了上去,两人亲吻片刻。末了,萧琨满脸通红,说:“莫要再油嘴滑舌。”
  项弦正色道:“不能在战争中杀人,救人总可以罢?”
  项弦自以为给萧琨出了一个难题,但萧琨却仿佛早有准备。
  萧琨想也不想便道:“救人可以,我愿意与你一起,设法营救大宋百姓。杀人只会增添戾气;救人,则是消弭戾气。古往今来,从没有禁止驱魔师在战争中搭救无辜凡人的规矩,是不是?安史之乱中,天魔降临,与人间战乱同时发生,大唐驱魔司亦救出了不少百姓。”
  项弦:“可设若救人要以杀人为手段,才能完成呢?”
  “那不行。”萧琨提醒道,“我不会通过暗杀完颜宗望与金军将领来阻止这场战争,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项弦不由得重新认识了萧琨。
  “归根到底,不过四个字‘尽力而为’,”萧琨说,“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极限了。”
  项弦点了点头,虽然萧琨就像沈括般,重申了一次驱魔司的立场,但其中尚有不少能通融的地方,况且眼下还远远未到那一步,待得真要亡国,先斩后奏就是了。
  想到沈括与驱魔司的传承,项弦不得不承认,萧琨确实才是大驱魔师的最合适人选。
  “等等,”项弦注意到一物,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萧琨说,“本打算若说不通你,就给你看这个……”
  项弦伸手来抢,萧琨无奈,索性摊手给他看。
  “我愿意陪你一起,去面对这场浩劫。”萧琨认真道,“前提是不增添戾气,而是消弭戾气。必要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借用它。”
  那是从穆天子处夺回的宿命之轮!
  第75章 困局
  是夜,他们在宋嫂金鸡的边厢雅座中坐着,项弦仔细端详萧琨递给他的法宝——宿命之轮。
  萧琨:“今晚喝酒么?”
  项弦已再无喝酒的心思,外加昨夜送别同伴,已喝了不少。在看见宿命之轮的时候,项弦的精神顿时全回来了。
  “你不将它送回给你爹?”项弦说。
  萧琨倚在二楼栏前,侧头望向开封灯火,说:“凭本事取回来的法宝,还给他做甚么?不想大老远地再跑一次西域了,而且他说过,他自己会在合适的时候来取。”
  项弦将它放在案上,对着灯光察看铭刻的符文,这枚指环是镂空的,上面只有七个奇特的纹样,在手指触及之时,便感受到了奇异的震颤。
  “你喜欢的话,戴上试试无妨。”萧琨倒无所谓。
  项弦于是将它扣在自己无名指上,刹那间透过这枚戒指,令意识与天地神奇地连接在了一起。
  犹记得师父沈括说过,人在出生的一刻,便注定了与世界脱离,成为孤独的自己;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俱是在寻求回归天地的旅途中披荆斩棘。
  戴上指环之际,项弦竟是有了陌生又熟悉的感受——天地脉以温柔的方式,再次容纳了他,就像鱼儿归于大海、雪花融化于大地。
  他摘下指环,注视萧琨,萧琨点头道:“我试着戴过,很奇怪的感受。”
  项弦:“你知道怎么用它?”
  “不知道。”萧琨答道,“但这件法宝会自行告诉你如何去启动逆转。能量充沛,你便可以开始回溯,一个时辰也好,一天也罢,当宿命之轮开始转动,就将吸收一切能纳入的力量,源源不绝地回滚,直到你注入它的能量耗尽。”
  项弦戴上指环的刹那,确实产生了某种直觉,那是与法宝心意连通而被唤起的共鸣感——这是一件无法被控制的法宝,只要有足够的天地灵气,力量也好,戾气也罢,能量充足,驱动指环,便能让一切回溯,一直到能量用光,它才会停下。
  项弦认真思考后,将它放在桌上,说:“虽然了得,但这不是咱们的东西,为了弥补后悔贸然去启动它,与穆天子又有什么区别?”
  项弦从小便被反复告诫天道不可违的至理,萧琨却极少触及这一层面,反而无所谓。
  “你要这么想,”萧琨取来盘中干果,剥了放在项弦掌心中,说,“大可将我视作战死尸鬼王的继任者,守护宿命之轮,也是我的责任,我当然也有使用它的权力。”
  项弦明白到萧琨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在夺回宿命之轮后,并未送还景翩歌,而是扣在了手中,便是以防不时之需。
  “你想怎么用它?”项弦说。
  菜上来了,萧琨便收起指环,说:“具体我还没想好,根据我的观察,只有使用它的人,才能完整保留所有记忆,所以发动它时,须得咱俩一起。”
  项弦点了点头,这样一来,让因果逆转,他们才能记得往事。
  萧琨:“其他的,我无法判断,届时由你决定。我们也许不能阻止宋亡国的命运,却能透过它,将死伤减少到最低。毕竟穆天子虽伏诛,天地戾气却仍处于一个极高的峰值中,若再有大量的百姓死去,就怕句芒无法承受极限,届时戾气外溢,不知将催生出多少妖魔鬼怪。”
  项弦思考着宋、金之间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距离倏忽预言,已剩两个月,这场战争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展开?
  战争一旦开打,死亡人数根本不是驱魔时引发动乱能比,洞庭湖畔一场大战影响诸多百姓,鲧魔释放的洪水侵袭凡人家园,造成数千人死亡。而两国开战,金军所过之处,劫掠外加屠城,死去之人动辄十万、百万计。
  能确切知道交战的时间点,设法发动宿命之轮,回转光阴,提前救人,便能保下不少无辜的百姓性命。
  “明天见过官家再说罢。”项弦最后道,“希望没有用到它的机会。”
  未来虽依旧迷雾重重,有了宿命之轮,项弦却安心了不少,也许有些事将不会再成为遗憾。
  入夜后,项弦回到司中,朝萧琨要来宿命之轮,对照在图册上绘出图样,外头风雨飘摇,指环被安静地放在案上,古朴无华,完全无法令人联想到,这竟是天地间最强大的法宝。
  萧琨则在一旁看项弦专注的模样,就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儿般,项弦已将夜里要做的事抛到了脑后。
  “不能回到比决战那天更早的时间点。”项弦忽然想起,说。
  “唔。”萧琨道,“否则魔王就活过来了,宿命之轮将回到穆天子的手中。”
  项弦说完这句后,继续端详宿命之轮,在图册上勾勒过轮廓后,提笔写下标注,尽量将这件法宝描绘得更详细。
  “我也曾想过,是否回到大辽亡国的那一天,”萧琨说,“兴许能阻止许多往事的发生。”
  项弦停下动作,抬头看着萧琨,萧琨眼里充满复杂意味。
  “你有执念。”项弦说。
  “你不也是?”萧琨答道,“我一直有执念,否则心灯也不会排斥我。”
  项弦正想安慰时,萧琨又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这么做么?”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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