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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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桓说:“金军一路南下,沿途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也不在乎?”
  “项弦,”道君皇帝沉声道,“当初你求我救辽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项弦:“我若真想插手,自己便救了,救人并非为我,而是为了大宋的国运,是不是,官家?”
  朝廷众臣,当即又陷入沉默。
  萧琨终究欠了宋人一个情,语气缓和少许,说:“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营救百姓,我们能办到,毕竟司中办案,亦是为人排忧解难,只是上战场以烈焰暴风去炸金兵,此事决计不要多想,办不到,哪怕问遍天底下诸世家,任何一名驱魔师都不会答应。”
  “既是如此,”道君皇帝又说,“当初项弦你为何又以神力出手,在佛宫寺下痛打完颜宗翰这一名凡人?”
  “那可是他先朝我动手的,”项弦说,“这不算违矩。何况我要真用法力,他还能活下来么?”
  有武将嘲讽道:“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
  项弦当即转身:“哪位将军有意见?出来咱们比画几招?”
  萧琨马上以眼神示意项弦,不可挑衅。韩世忠却道:“是我麾下,末将武学不行,却也愿意领教项副使的高强本事。”
  韩世忠一出头,众将顿时议论纷纷,眼看要将项弦从队伍中赶出来,不容他在这边站着。萧琨护着项弦,沉声道:“待将军讨伐金兵,得胜归来后,萧某愿意与韩将军切磋。”
  高俅出来打圆场,忙道:“好了好了……韩将军不要激动……”
  韩世忠却由此大怒,今日在廷前听得道君皇帝“避其锋锐”之言,便已觉荒唐至极,所有武将都随之心头火起,但不能在廷前大骂。眼下来了两名驱魔师,又在推脱责任,骂不得皇帝,骂郭京手下却没有负担,当即道:“国家为你们金石局发了多少俸禄?!危难之际,一群江湖骗子,只想置身事外?!”
  “我们在降妖伏魔!”项弦说,“韩将军!不如咱们换换?我来带兵,你去抓妖怪?你当我每天在家躺着呢!”
  项弦与韩世忠不止吵过一次,当然,他对这名保家卫国的军人依旧是尊敬的,只是对方性格刚烈,项弦也从不让嘴上便宜。两人正争吵起来时,萧琨道:“够了!”
  萧琨威严尽显,仿佛又回到了辽国朝廷上,他久经国事,又曾身居高位,气势终究有所不同,虽是喝止项弦,武将们却也安静下来。
  项弦看着萧琨,只觉心情复杂,萧琨有他的本领,大驱魔师一职,确实非他不可,他实在太正派了,在这种环境里,但凡有少许心虚,都无法做到像他这样,寸步不让。
  “那么萧先生,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呢?”赵桓眼看萧琨油盐不进,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替他们去打仗,便换了个方式,期待能得到一点承诺。
  孰料萧琨却转过身,面朝道君皇帝,认真道:“从前在辽时,我常读中原之史。自秦以降,诸朝历代更迭,享祚四百年,如汉;两百余年大厦倾塌,如唐;风雨飘摇,置身其中,官家可曾想过其中的因果轮回?”
  道君皇帝冷漠道:“这是置身于红尘之外的旁观者,大驱魔师要教我兴衰之道了,请萧先生不吝赐知。”
  道君皇帝只是在讥讽萧琨。
  萧琨却全然不当一回事,又说:“秦以铁骑灭六国得天下,又因大楚兴兵而亡;汉高祖以一介布衣之身,率百姓起事问鼎中原,因阡陌之敌,黄巾军起事而覆;晋以司马氏摘桃篡位得帝位,又因族中八王内乱而灭……”
  “唐因关陇李氏军阀起家,以节度使安禄山而衰,更断送于军阀朱温手中;朱温篡唐,其子被李存勖所斩。”萧琨直视道君皇帝。
  张邦昌与一众文臣同时心惊,连番以眼色示意,意思是:说到这里就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终究给宋廷留了几分颜面,没有提当初赵匡胤如何得天下。
  “归根到底,不过八字,”萧琨道,“君以此兴,必以此终。与其翻来覆去,总想着不相干之事,不如一振太祖遗风,认真一战。何况就算预言为真,官家又该如何?撤离开封,扔下百姓,走为上计?这一仗不打了么?北方大地,任凭金军长驱直入?”
  萧琨之言刚落地,项弦又道:“其实微臣也有话想说。”
  萧琨看项弦,做了个“你说”的动作。
  “于局势无益之言,就不要再说,大家已经很清楚了。”赵桓忙道。
  赵桓生怕项弦再把朝廷骂一遍,今天本想让他俩上前线帮忙打仗,没想到被教训了一通。对付驱魔司这俩刺头,朝廷历来头疼得很,打又打不过,关又关不住,全靠忠君爱国的道理束着,其中一个还是辽人。
  “确实于局势无益,”项弦诚恳道,“但无论如何,项某还是要说,官家。”
  哪怕削职流放,也无法阻止项弦说出这话的决心,只听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
  “今天的局面,早在一年前,就告诉过你们了!”
  早朝散后,项弦与萧琨并肩出来。
  张邦昌朝萧琨小声道:“金军已到河北,按这速度,不日间便要抵达黄河。”
  萧琨十分意外,北方的领地已经全丢了?宋在过去的数十年间虽连吃败绩,海上之盟中,与金国南北呼应出兵,甚至还败给了当时的大辽,但短短两个多月里,竟是将好不容易得回的燕云十六州拱手送人,这也太快了点。
  项弦听到这话时只觉眼前一黑。
  萧琨道:“开封城内没有任何消息。”
  张邦昌答道:“只因前线军情严格保密。太子也是没有办法,今日大伙儿正商量,要把韩将军派出去一战……”
  这时间蔡京拄着拐杖也来了,如沐春风,仿佛廷上之事没有发生过,问:“潮生小先生呢?”
  “他回昆仑了。”萧琨答道。
  “也是啊,”蔡京感慨道,“人间兴衰,王朝更替,在仙人的眼中,不过是时光中的必然之事罢了。”
  第76章 归途
  乌英纵与潮生离开中原后,搭上了商队的车,沿汉中路进天水,再前往银川路,辗转沿昆仑山北麓回白玉宫。
  此地曾是古羌人国土,其后被吐蕃与西夏争夺多年,如今被置于西夏实控之下。
  潮生的西夏语虽在六岁前所学,却依旧还会说少许,沿途遇见曾经的族人们,只觉颇为亲切,总忍不住与他们交谈,询问风土人情。乌英纵为了让他忘记斛律光辞世之事,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带他一路游山玩水般地北上。
  西北充满了贫穷破败的村庄,各苦地百姓朝不保夕,但至少日子还能过,大旱结束后,西夏民的脸上有了少许希望。
  潮生与乌英纵犹如红尘中的小情侣般,一路上相依相守,离开喧嚣的开封,天大地大,回归自然,竟也另有一番乐趣。
  乌英纵始终不知为何,当初潮生一眼便相中了他,只能说前世修来的缘分。就像项弦常说,漂泊流浪,所托非人,受囚为奴,又被他与沈括救出,一切的一切,都是缘分指引,为了遇见潮生的那一刻作安排。
  潮生则更说不清楚了,只知自己非常喜欢乌英纵。皮长戈与乌英纵俱是一心一意地待他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人。而乌英纵较皮长戈更甚,近乎无时无刻不围着他转,少了他但凡一时三刻,也是万万不行,于是潮生更时时舍不得他。
  对乌英纵而言,服侍项弦与服侍潮生,则是两种体会。对项弦是尊敬与报恩;待潮生则是发乎自然的疼爱与在乎。
  “你不高兴吗?”潮生问。
  自从决定了离开汴京,乌英纵的心情就有点低落,此刻他抱着潮生,坐在商队的车斗中,与运往西海一地的货物待在一起。乌英纵个头本就是驱魔司内最高大的,哪怕变幻为人,其肩背、胸膛亦是最舒服的人形软垫。
  “没有,”乌英纵强打精神,说,“我很高兴,真的,潮生。”
  潮生摸了摸他的脸,注视他的双眼,乌英纵只得承认,说:“我只是有点紧张,我确实想与你去昆仑,但又离开了老爷,觉得自己有点……”
  “自私么?”潮生说。
  “内疚罢?”乌英纵的心情低落源于此,他为潮生而抛弃项弦,实在过不去心里这关。虽然大家早已看见项弦与萧琨手上那红绳,猜测他俩定情已有些日子,只因萧琨脸皮薄,迟迟不公布,大伙儿也只得假装不知道。
  离开汴京也好,省得碍他俩的事。想到这里,乌英纵自我安慰,心情稍放松少许。
  “阿黄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乌英纵望向深秋长天,感慨道,“说散就散了。”
  潮生笑了起来,说:“咱们还会回去的,不是么?”
  “对。”乌英纵经过一番自我说服,勉强先放下内疚。
  乌英纵很清楚,一入昆仑,红尘诸事,从此就与他们再无关系。天魔伏诛后,仙界绝不会再干涉人间运转,哪怕潮生未来想下山,再入红尘,一弹指就是十年、二十年的光阴过去。
  项弦是人,他会度过而立、不惑之年,再慢慢老去,犹如沈括般最终沉没于时间之海;而乌英纵自己,则像皮长戈、潮生般,拥有接近永恒与不朽的生命。
  潮生亲了亲乌英纵的侧脸,乌英纵便脸红了,近日里潮生总喜欢亲他,作为回应,乌英纵则会亲他的额头。
  两人从相识后迄今的相处里,最亲密的举动也仅止于此。乌英纵活了两百余年,当猿猴时虽没做过,却也见过不少,但他从来不乱教潮生,毕竟潮生还什么都不懂。
  奈何潮生已经十七岁了,只因他修习仙术,容貌较之同龄人显得更小。数月后,他也要年满十八,在人间十三四岁须得成婚,若是寻常少年,眼下儿女都该有了。
  哪怕是仙人,依旧托了个凡躯,该来的总会来。
  潮生正在车斗上的货箱里翻翻找找,所谓的“到处看看”,里头大多是些卖到西夏境内的小玩意儿,想取点出来玩,逗逗乌英纵,让他高兴点儿。
  “这是什么?”潮生很疑惑。
  乌英纵:“……”
  潮生取出一个匣子,上面是手绘的春宫图,乌英纵马上说:“这不是你玩的。”
  潮生:“???”
  潮生一脸疑惑,看着图样,乌英纵好说歹说,将它收走。潮生说:“他们在做什么?”
  “生小孩儿的事儿。”乌英纵在潮生面前,从不撒谎。
  “啊。”潮生懂了,阴阳交合乃世间基础原则,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可上头画的小人是男的。”潮生说,“我再看看?”
  乌英纵:“别看了……”
  潮生说:“快给我。”
  乌英纵只得给他,手掌却依旧捂着,潮生要将手扳开,乌英纵那手指头纹丝不动,潮生抠他指缝:“你看,这分明是男的。”
  乌英纵马上把那一点点也挡住:“男的也行,虽生不出小孩儿,但这么做就一起玩,取乐。”
  “好玩么?”潮生问。
  “我不知道,”乌英纵红着脸,快速地将它收起,说,“我又没这么做过。”
  潮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那,哥哥们是不是经常这么亲热?”
  乌英纵:“……”
  乌英纵本以为潮生会说他俩,不料最先想到的,却是项弦与萧琨。
  “不知道,”乌英纵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但很快,潮生望向乌英纵时,脸红了,当即避开他的目光。两人讪讪的不说话,耳边只有车轮的嘎吱嘎吱声,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潮生放好那匣子,又倚在乌英纵怀里,两人就像平常般,潮生揪着乌英纵的手指玩,乌英纵满脸通红,显然想到了更多。
  从项弦与萧琨身上,乌英纵学到了许多。
  乌英纵也想搂着潮生,亲吻他的身体,闻嗅他的气息,像情侣一般动情地疼爱他,甚至像那画上描绘的一般,与他纵情恣意。
  仙家有双修之术,这算修行的一种。
  尤其在天魔伏诛,决定与潮生回往白玉宫,成为永生不死的被选中者后,乌英纵总觉得心里有个奇特的愿望,在破土发芽。
  人总是贪得无厌——乌英纵常常告诫自己,不能像人一般,得陇望蜀。但面对红尘中“情”之道时,却又不可避免地败下阵来。
  乌英纵将自己视作潮生的所有物,自己是修炼的妖,潮生则是神州至高之境的执掌者、昆仑山的仙人,不能冒犯了他。
  奈何潮生根本不知这些规矩,总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摸他的胸膛,摸他的喉结,换作是另一只小猴子,乌英纵说不得将大吼一声,抱着他按倒,该做什么做什么,那种想不停撕扯对方的爱,已经在他心里憋得实在太久了。
  但他不敢对潮生这么做。有时他总忍不住想,潮生要不是神仙,是只小猴子多好。
  乌英纵会带他回白帝城,两人成天挂在树上,白日夜间都搂着他,既亲又舔,让他头上那搓毛湿漉漉的,永远也干不了。
  但天底下的猴子这么多,乌英纵细想起来,从没喜欢过其中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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