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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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泰宁说。
  “嗯。”项弦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这让泰宁一个结巴放心了不少。
  “你娘……死、死……死……”泰宁问道。
  “对,她死了,”项弦说,“是人就会死,别担心,爹现在好多了。”
  项弦看了泰宁一眼,摸了摸他的头,起身道:“走,咱们去驱魔司。”
  驱魔司业已修缮完毕,这半年来却一天也没入住过,缘因两人平日里都住在益风院中。项弦将泰宁带到司中,抬手,四面八方院落内的符文纷纷亮起,形成防御法阵。
  “这个给你,”项弦交给泰宁一面招幡,上面绣有日月星辰之形,说,“如果有敌人闯进来,你就用力挥它。”
  “这这这……是、是什么?”泰宁指着驱魔司中央那振魔罗盘,问道。
  “这与你没关系。”项弦说,“今天不要出门,等我们回来,也别乱动东西。”
  泰宁“哦”了一声,充满疑惑。项弦想了想,解释道:“这个罗盘指向了危险的地方。”
  驱魔结束后,他们便将振魔罗盘留在了此处。泰宁又四处看看,找到一个架子,架子下有靴子,上头又放着里衬、背心等物,泰宁便拿出来试穿,项弦说:“那是别人的遗物,莫动。”
  泰宁“嗯”了声,项弦便离开驱魔司,他的心情缓和少许,母亲去世之事虽然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却已不似昨日般难受了。
  刚到道上,城外便传来厮杀声响,项弦心中打了个突,飞奔而去,只见越靠近城北,混乱程度便越是成倍递增,一时间又有无数火罐、霹雳弹被投进城门,雾蒙蒙的晨辉中,全城被彻底惊醒了。
  不少百姓跑出家门,恐慌张望,还有人爬上了屋顶。
  “别攀高!这种时候还看什么热闹?!”项弦喝道,“都到南边去!当心流火!”
  数日前金兵刚到汜水关,今天就已经在攻打洛阳城了?守军都去了哪儿?人群汹涌,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从城北逃往城南,五凤楼的方向已聚成人潮,抵挡了项弦的前进。项弦正几步攀上巷侧房屋,要借助飞檐瓦顶前进时,却见更高处站着一人,正是萧琨。
  萧琨发现了项弦,大声道:“泰宁呢?”
  “在驱魔司!”项弦说,“怎么突然就攻城了?”
  “洛口的守军败了!”萧琨说,“昨夜金军已经突破汜水关了!”
  项弦站在屋顶,萧琨伸手拉他上去,两人并肩站着,火罐与霹雳弹接二连三投入洛阳。
  “怎么办?”项弦说。
  萧琨答道:“不知道,族人被组织前往城外,本意是抵挡金兵,但刚一接战就大溃,反而冲向了城门。”
  洛阳北门正处于大开的状态,宋军几次抵御,都挡不住辽人。在刘参决定驱使辽国遗民上阵杀敌时,这个结局就是注定的,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都打不过金人,怎么会为大宋卖命?
  “关城门——关城门——!!”
  城门处一片混乱,最后在宋军齐心协力之下,堪堪关上了城门,外头还站着近十万只有刀剑,甲胄全无的辽人。
  金兵在洛阳城外平原中列队,齐齐拉弓,眼看箭矢就要如暴雨般覆盖全城。诡异的是,洛阳竟丝毫没有开战意图,守城军纷纷上了城楼,架起盾牌,以防守为唯一要务。
  萧琨见势头不对,于情于理都得马上阻止,项弦当机立断,喝道:“救人!”
  两人犹如飞鸟般扑下了城楼。远方金兵高喝,下令,箭矢犹如暴雨般平地而起,但几乎是同时,狂风吹来,伴随着项弦与萧琨大吼一声:“快跑!”
  城前飞沙走石,一刹那天昏地暗,被驱使出城的辽人逃得大难,朝着城墙两侧逃开。萧琨与项弦联手施展法术,卷起一场暴风,保住了险些被屠杀的族人的性命。
  “这算破戒?”项弦道。
  萧琨也无法回答,情急之下施展法术,乃是迫不得已。
  “不算罢,”萧琨道,“我说不算就不算,但别动手杀对面士兵!”
  然而下一刻,城墙上响起鸣金之声,金军刚射过一轮箭,不再追杀辽人,而是严阵以待。
  “他们在做什么?”项弦充满疑惑,与萧琨拉手借力,再次沿着城墙东面上了高处,眼望洛阳大门洞开。
  一行队伍护送官员出城,为首之人赫然正是刘参。
  守城军顿时哗然,信使在城墙上飞马传来,吼道:“不可轻举妄动!听上级命令!”
  “他要投降献城。”萧琨一眼便看明白了,“应当是那名叫霍安国的全家被屠,把刘参吓破胆了。”
  项弦剧烈喘息,握紧了双拳,萧琨拉住他,说:“回来,别冲动。”
  是日,洛阳投降金国,金兵长驱直入,全城戒严,宋军挨家挨户搜刮百姓财物,献予金国。城西南几处起火,却都马上被平息下去,所幸百姓暂时保住了性命。
  洛阳城中,金银等物被搜刮一空,反而是辽人趁乱,四处放火劫掠。萧琨赶到时以水流平息烈焰,怒喝道:“谁再趁火打劫,就是这个下场!”
  萧琨一刀飞掠,烧到一半的房舍垮塌下来,匪徒充满恐惧,纷纷逃散。
  刘参被关在城主府后院,听见响动声时抬头,本以为是金国将领,未料却是项弦。
  “数日前,刘大人怎么说来着?”项弦背着智慧剑,站在门外低声道。
  刘参登时知自己无幸,颓然道:“开封被二次围城,金兵破汜水关,若要顽抗,洛阳全城百姓,将与太原同样下场,刘某献城而降,罪该万死,难辞其咎。”
  “……但设若能保住一家老小与全城军民性命,”刘参闭上双目,老泪涔涔而下,颤声道,“只死刘某一人,又有何妨?项大人想杀我,这就动手罢。”
  项弦简直忍无可忍,洛阳若背水一战,尚能坚守,竟是被这么一个人献了城!当即一剑破开房门,喝道:“你还有没有半点骨气!”
  项弦几乎就要将刘参立时斩于剑下。
  萧琨匆忙赶到,停下脚步,按住了项弦的手腕。
  项弦握剑一手不住发抖,刘参却道:“我死而无憾。”
  金兵发现了他们闯入城主府内,冲进内院要缉拿。
  最终项弦没有拔剑,怒吼一声,与萧琨抽身,离开府中。
  “凤儿?”萧琨说。
  项弦在黑暗中沉默不语,他们停下脚步,看见城内又有一户人家起火,冲进对方家中时,发现又是辽人在打劫,萧琨再不言语,出刀,将自己族人斩于刀下。一夜过去,戾气并未爆发,看来金兵不会屠城了,正如开封围城战中,完颜一族要的只是金银财宝,兴许上一次对完颜宗望的警告也起到了作用。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走罢,该回家了。”萧琨说。
  项弦注视那户人家内被烧黑的尸体,回到街上时,忽然看见长街尽头跑来一个黑影。
  “泰宁?”萧琨道,“怎么跑出来了?”
  “爹!爹!”泰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项弦回过神,看见泰宁时愤怒稍退。泰宁又着急道:“有人……人……人进来了!”
  “好好说话!”项弦正色道,“不要着急!”
  萧琨本以为有劫匪闯入了驱魔司,来人却是信使。只见那信使满脸血污,显然长途奔袭,身上多处带伤,一见项弦便喊道:“项大人!康王求您看在往昔的一点情分上,回援开封,解救全城百姓与官家性命!”
  项弦闭上双眼,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地作痛,不知何时开始,一股愤懑的戾气就在心头萦绕,难以消弭。
  萧琨让那信使起身,信使又发着抖,从怀中取出一封血书,乃赵构字迹。
  项弦回身,与萧琨对视。
  萧琨:“冷静点,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项弦握拳,怒吼道。
  泰宁被吓了一跳,只见项弦犹如变了个人般,双目发红,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势。
  下一刻,驱魔司内,振魔罗盘开始疯狂旋转,先是指向东北,再指向西南,最后转了一圈,回到正南方。
  上一次通天浮屠之乱后,振魔罗盘便被留在了洛阳驱魔司中,已有足足一年不曾发挥过效用,如今竟是感应到了魔气!
  萧琨难以置信道:“南方发生了什么?项弦!你给我清醒点!”
  项弦不住喘息,泰宁虽然害怕极了,但他忍不住跑上前,抱住了项弦的腰。
  项弦的气息渐平静,说道:“兄弟,我必须去。”
  项弦走向萧琨,本想说服萧琨去调查南方突然涌现的魔气以免有意外,萧琨无意中瞥见桌上的振魔罗盘,两人同时静了。
  那指针随着项弦而动,所指向的目标,竟是项弦!
  项弦看着罗盘,再看萧琨,退开半步,转头看时,罗盘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始终指着他。
  萧琨下意识抬起一手,说:“凤儿,冷静点。”
  项弦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片刻后疾喘不止。
  “什么意思?”项弦道,“我变成魔了?”
  “你有执念。”萧琨说,“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凤儿,是人就有执念,走罢,哥哥带你回家。”
  “我不回去。”项弦颤声道,双目紧盯萧琨,“我的国家要亡了,我不能走,开封有咱们认识的许多人,你答应过我,要救下他们。”
  萧琨瞬间感觉到,项弦竟不受理智控制,在他身上,缭绕着一股熟悉的黑气,他的眉眼间仿佛变了模样。这魔气从何处而来?他的魂魄里被种下了魔种?!为什么?这么久了,竟然所有人都不曾发现?!
  刹那间,萧琨想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细节——洞庭湖畔,他们与黑火凤凰第一次交手时,项弦内心涌现,最后被斛律光所驱除的魔气!
  项弦与阿黄共用一魂,魔气当初并未消散,而是躲藏进了阿黄体内……在它遭到炼化时,那一魂回归项弦身躯中,携带了穆天子所种下的魔树之种子!
  萧琨双目中射出蓝光,窥探项弦内心之时,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杀戮之意!
  意念闪过的刹那,萧琨果断出手,赤手空拳来拗项弦肩膀,项弦一见萧琨眼中幽瞳光华,便马上动手,速度较他更快,萧琨扑了个空,两人错身的刹那,他胸腹挨了项弦山崩般的一拳,顿时吐出鲜血。
  彼此错手,俱是用尽修为。短短一刹那,项弦已抓住了萧琨的龙腾玦,萧琨反手,两人同时拉扯。
  “你忘了,上头有你亲手编入的天金丝。”萧琨沉声道。
  项弦却蓦然发动龙腾玦,金龙现身,拖着萧琨撞破驱魔司房顶,一声巨响,冲上天际!
  泰宁发出狂喊,转身躲避。紧接着,金龙一头撞了下来,伴随着项弦近乎失控的大吼。
  “放手——!”
  “我不会放手!”萧琨喝道。
  “你放不放!”金龙带着萧琨撞毁院墙,眼看就要摧入城中时,洛阳城中百姓充满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城内黑烟四起,金龙再次冲进巷内,势必将引发连环崩塌,不知要伤及多少无辜。
  萧琨拔刀,于半空中出刀,项弦悍然抽智慧剑,从空中一剑挟泰山之威当头劈下!
  刀剑相撞,发出一声轻响,气劲爆发,龙腾玦上,天金丝坚固如初。
  在那凛冽刀剑气迸发的刹那,两人腕上的红绳同时崩断!
  萧琨将契绳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竟是下意识去抓那断裂飘零的两根红绳,放开了紧握天金丝的手,一头坠入驱魔司内。项弦脱离束缚,驾驭金龙,朝东北面破空而去。
  “爹!爹!”泰宁着急跑来。
  萧琨被撞得头破血流,艰难起身,搭着泰宁这半大少年的肩膀,将两人的契绳收进怀中,朝信使问:“马在哪儿?”
  信使已看得心惊胆战,说:“外……外头。”
  萧琨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全给了泰宁,说:“去码头,现在就去,不管你做什么,一定要想尽办法活下来,到杭州去,他们都在那儿。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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